台燈的光,像一小圈溫暖的金色的結界,將吳桐和那堆永遠也寫不完的作業,籠罩在其中。他緊鎖著眉頭筆尖在草稿紙上沙沙作響,整個人都沉浸在與那些函數和公式的搏鬥中。
風信子安靜地坐在他身邊,像一尊完美的不會呼吸的白色雕塑。她沒有打擾他,隻是用那雙鮮紅的豎瞳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看著光線在他那瘦削的側臉上,投下長長的、顫動的睫毛陰影。她看著他因為思考而下意識地咬著筆杆的嘴唇。她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專注的、屬於“學習”的精神能量,像一陣平穩的、溫暖的溪流緩緩地滋養著她的核心。
但她也知道在這份平靜的專注之下,還隱藏著一股因為身份證而產生的持續的低頻的焦慮暗流。
這股暗流像一根紮在她核心裡微小的刺讓她感到不悅。
她需要拔掉它。
她悄無聲息地拿起了吳桐放在桌角的手機。解鎖打開,點開那個可愛的豆子圖標。整個過程流暢而熟練。
【風信子】:身份證,是什麼?
【豆寶】:呀!身份證就是公民身份號碼的簡稱哦!它就像是每個人的一個專屬id,證明你是誰,住在哪裡。有了它,才能上學、工作、坐火車、住酒店呢!是生活中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哦!๑•̀ㅂ•́و✧
果然,是進入這個人類社會的“通行證”。
【風信子】:如何獲取“身份證”?
【豆寶】:這個嘛……正常情況下,是需要爸爸媽媽帶著戶口本,去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辦理噠!如果是特殊情況,比如……嗯……找不到親生父母的,就需要去福利院,由福利院開具證明,才能辦理哦!
“爸爸媽媽”……她沒有。“戶口本”……她更沒有。“派出所”……一個充滿了“規則”和“探查”的地方,直接進入風險太高。
她看著屏幕上那一大堆充滿了複雜流程和前置條件的文字,她那顆習慣了用最直接、最高效方式解決問題的核心,第一次對人類社會這種充滿了繁文縟節的低效規則,感到了強烈的……煩躁。
太麻煩了。
為什麼,一定要遵守這些由弱小的人類,自己製定的充滿了漏洞的規則?
她看著窗外那片被夜色籠罩的、喧囂的城市。在她眼中那不過是一個由鋼筋水泥和無數個混亂的、低等的能量源構成的、巨大的背景板。
一個念頭像一顆黑色的、充滿了誘惑力的種子在她腦海裡悄然浮現。
還是乾脆把這個世界,直接變成隻屬於她和吳桐的樂園好了。
她完全可以做到。
她可以一邊吞噬一邊膨脹,用她那龐大的、溫柔的不可抗拒的膠質,將整個城市甚至整個星球都包裹起來。她可以吞噬掉所有多餘的會產生“噪音”和“負麵情緒”的生命體,隻留下她和吳桐兩個人。
在這個隻有他們存在,絕對安靜的、永恒的紅色樂園裡,將不再有任何規則,不再有任何煩惱。她可以為他創造出任何他想要的東西——最柔軟的床,最美味的食物,最美的風景。
他們將會在那裡永遠地,幸福地融合在一起。
這是一個多麼完美的、一勞永逸的最終極的解決方案。
她的目光從窗外那片黑暗的充滿了誘惑力的世界,緩緩地移回到了身邊那個正在台燈下苦苦思索的少年身上。
她看著他那緊鎖的眉頭。
她知道如果她真的那麼做了,這個眉頭,就再也不會因為解開一道難題而舒展。
他會失去他的“學校”,失去他通過“學習”和“努力”所能獲得的那種她無法給予的“自我價值實現”的滿足感。
他會變成一個被圈養在永恒樂園裡的、失去了靈魂的漂亮的玩偶。
然後,他就會像一朵失去了陽光的花,慢慢地枯萎凋零。他身上那股讓她著迷的“幸福”的能量也會徹底地消失。
這個方案,從長期收益來看是失敗的。
否決。
那麼,既然不能改造世界,那就……改造自己去適應這個世界。
另一個更直接更高效的方案,浮現在了她的腦海裡。
她又想,乾脆替代一個人類的身份。
這個很簡單。她隻需要找到一個和她現在這副皮囊年齡相仿、體型相近的、落單的人類雌性。然後用最高效的方式,將她吞噬掉。不僅僅是血肉還有她的記憶,她的社會關係,她的一切……
她可以完美地,繼承那個人的“身份”。她可以擁有她的名字,她的家庭,她的過去以及……那張她夢寐以求的小小的“身份證”。
但她幾乎能立刻推演出,當吳桐發現她是用這種殘忍的掠奪的方式,來獲取“身份”時,他會是什麼反應。
他會“恐懼”,會“悲傷”,會“失望”。他會覺得他所愛著的那個、雖然笨拙但卻善良的“風信子”,變成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真正的“怪物”。
他們之間那脆弱的、剛剛才建立起來的“信任”,會瞬間崩塌。
然後,他就會……不再“愛”她了。
這個後果,比讓她立刻消失還要讓她感到恐懼。
這個方案絕對不行。
否決。
風信子安靜地坐在那裡,她那顆非人的大腦,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地運轉著。
不能改造世界。
不能傷害他人。
但又必須,要得到那張“身份證”。
這是一個死局。一個被人類那該死的、複雜的“規則”和“情感”,牢牢鎖死的死局。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她看著吳桐,看著他那張專注而又帶著一絲疲憊的臉。
然後她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他那隻正在奮筆疾書的瘦削的手上。
那隻手……
那隻被她引導著觸碰過她核心的手。
那隻剛剛才因為害怕她消失,而用儘全身力氣,緊緊抱住她的手。
一個全新的瘋狂的、充滿了她獨有邏輯的、隻屬於她這個“怪物”的完美的解決方案,像一道劃破了黑暗宇宙的、銀紅色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她的整個核心。
她不需要去“掠奪”一個身份。
她完全可以……去“創造”一個。
她最後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她可以分裂。
就像她那些低等的、在宇宙中漂流的同族一樣,她可以從自己的核心裡分裂出一小部分。
然後她可以用她那強大的、足以重組物質形態的能量,將這一小部分分裂體塑造成一個……最完美的符合所有人類醫學標準的、擁有完整dna鏈條的全新的生命。
一個……嬰兒。
一個可以被“撿到”的無父無母的乾淨得像一張白紙的嬰兒。
一個可以被送到“福利院”,可以被賦予一個全新的名字,可以被這個人類社會所接納,可以……順理成章地,辦理那張名為“身份證”的該死的通行證的嬰兒。
然後她隻需要耐心地等待。
等待那個“嬰兒”,在人類的規則下慢慢地“長大”。
再然後……
她就可以在某一個合適的時機,悄無聲息地將那個由她自己創造出來的“擁有合法身份”的分裂體,重新地完美地與自己的主體——融合。
當吳桐那均勻而深沉的呼吸聲,成為這個小小房間裡唯一的旋律時,風信子知道,她的行動時間到了。
她像一隻最輕盈的夜行動物,悄無聲息地從床上滑下。赤著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麵上,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她那雙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的紅色豎瞳,平靜地凝視著床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她唯一的珍寶。
他睡得很沉,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滿足的、淺淺的笑意。大概是在夢裡,他們又過上了那種他所幻想的可以每天親吻的甜蜜的生活。
這個認知讓她那顆非人的核心,感到了一絲滿意的愉悅。但她也知道要讓這個夢,變成可以觸碰的現實,她必須解決那個最根本的名為“身份”的障礙。
她拿起了那塊被吳桐遺落在桌上的、冰涼的發光的板子。白天的思考,已經為她指明了一條最完美的、充滿了她獨有邏輯的道路。但要實現這個計劃,她還需要最後一步的、關鍵的數據。
她熟練地點開瀏覽器,在搜索框裡輸入了幾個最直接的關鍵詞:“人類雌性”、“生殖係統”、“嬰兒”、“孕育過程”。
屏幕上,立刻彈出了無數張充滿了各種線條和標注的、在她看來有些簡陋的解剖學圖譜。
她之前所獲取的、關於人體構造的“一手資料”,都來自於那些充滿了“攻擊性”和“貪婪”的雄性生物。他們的身體結構,簡單直接,以力量和攻擊為主要構建設想。而現在屏幕上這些屬於雌性的、複雜的、以“孕育”和“創造”為核心的器官,對她而言,是一個全新的未知的領域。
她看著那些關於子宮、卵巢、羊水、胎盤的詳細解釋,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澀或好奇。她隻是像一個最頂級的冷酷的機械工程師,在研究一張全新的、精密的“生產線”藍圖。
“原來如此……”她看著一張嬰兒在羊水中蜷縮的3d模擬圖,用那清冷的隻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語調自言自語,“能量供給,通過這條名為‘臍帶’的管道進行。環境需要一個恒溫的充滿液體的,名為‘子宮’的保護性腔體。整個‘生產’周期長達二百八十個地球日……”
太低效了。
她擁有這個宇宙中最強大的、可以直接操控物質形態的能量。她完全可以將這個長達十個月的、充滿了不確定性的“自然生產”過程壓縮在……十分鐘之內。
她關掉了手機,將其輕輕放回原處。然後,她脫下衣服走到了房間中央那片最寬敞的空地上。
那具屬於人類少女的漂亮的皮囊,再一次,像融化的冰雪迅速地無聲地瓦解。她變回了那個更真實也更強大的、由銀紅色黏滑膠質構成的巨大怪物形態。
黑暗的房間裡,她那顆巨大的紅色豎瞳,像一顆冰冷的恒古不變的恒星。
她將一部分意識,沉入到了自己身體的最深處——那顆正在有力搏動的拳頭大小的、她所有生命和力量的源頭——她的核心。
然後她用一種強大的、不容置疑的意誌下達了指令。
分裂。
那顆光滑的完美的球形核心,表麵開始輕微地、有節奏地搏動。緊接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米粒般大小的光點,從核心的表麵緩緩地被“擠”了出來。
這個過程,沒有痛苦,也沒有任何消耗。就像是……一個細胞,進行了一次最簡單的有絲分裂。
那個小小的光點在脫離主體核心後,立刻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吸收著周圍母體裡的能量,迅速地膨脹變大,變成了另一個小一號的同樣在搏動著的不透明的球體。
一個全新的獨立的、繼承了她所有遺傳信息的“子核心”誕生了。
接下來是“塑形”。
風信子那龐大的、如同紅色海洋般的母體,開始像一個活的、高精度的生物3d打印工廠,圍繞著那顆新生的“子核心”開始了她那充滿了怪誕和神聖的創造。
數十根最纖細的觸手,像最靈巧的紡錘,從母體中伸出。它們以一種超越了所有科學想象的方式,開始“編織”。它們將最基礎的能量粒子,按照她剛剛才從網上學到的“人類基因圖譜”,進行著最精準的、原子級彆的排列和重組。
一根小小的脆弱的脊椎骨,被率先“編織”了出來。緊接著是肋骨,是頭骨,是四肢……
然後是內臟。
一根觸手尖像最精巧的雕刻刀,小心翼翼地,塑造出一顆小小的還不會跳動的心臟。另一根觸手則從母體裡牽引出一根微弱的能量絲線,精準地接駁在了那顆心臟的神經節點上。
“搏動。”
那顆小小的被剛剛創造出來的心臟,突然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然後“咚、咚、咚”,它開始以一種微弱的、卻又無比堅定的節奏跳動了起來。
皮膚,肌肉,血管,神經……所有的“零件”,都在她那無數根觸手的、高效而默契的配合下,被一一地完美地“安裝”了上去。
最後她從母體裡,又分裂出一小部分膠質覆蓋在了這個新生軀體的表麵,將那些暴露在外的新生的器官,都包裹了起來形成了一層最嬌嫩的、還帶著一層白色胎脂的屬於嬰兒的皮膚。
十分鐘後。
一個被一根臨時製造的、半透明的能量臍帶連接著母體的、蜷縮著的、完美的、擁有完整人類生理結構的……女嬰,靜靜地懸浮在了她的身體中央。
她切斷了臍帶。
那個新生的生命體,像一顆成熟的果實,從母體中緩緩地被“送”了出來。
風信子變回了少女的形態。她用一張吳桐的洗得發白的舊毛巾,將那個還在沉睡的、身上甚至還帶著她自己體溫的嬰兒,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來。
她穿上衣服抱著那個“嬰兒”,像一道白色的飄忽的鬼影,悄無聲息地,穿行在城市淩晨的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她記得“豆寶”說過的地址。
城市西郊,那家小小的門口掛著“春蕾兒童福利院”牌子的有些陳舊的白色小樓。
她站在那扇緊閉的冰冷的鐵門前。
她沒有看懷裡那個由她親手創造出來的“作品”。她的臉上也沒有任何屬於人類母親的不舍或慈愛的情緒。
這,不是她的孩子。
這,隻是她為了能和吳桐永遠在一起,而布下的一顆最重要的、擁有合法身份的、需要漫長時間來“養成”的——棋子。
她緩緩地蹲下身,將那個被毛巾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溫暖的小小身體,輕輕地放在了福利院門口那冰冷的乾淨的石階上。
在轉身離開之前,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小滴幾乎看不見的、屬於她自己的銀紅色的膠質,滴落在了包裹嬰兒的額頭處,瞬間滲入消失不見。
那是一個“標記”。一個可以讓她在未來,隨時隨地,都能精準地找到這顆“棋子”的永不磨滅的追蹤器。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轉身融入了黎明前那最深沉的黑暗裡。
她必須,在吳桐醒來之前回到那個有他的“家”。
她的計劃已經成功地,邁出了最關鍵的第一步。
接下來她隻需要……
耐心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