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廣陵郡東城門外。
長亭古道春意濃。
一支龐大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
為首的,是數十輛裝滿了金銀財寶的馬車。
車輪在官道上壓出深深的轍印。
隊伍中央,是一輛裝飾考究的烏木馬車。
四角懸掛著精致的銅鈴,隨風輕響。
五百名精挑細選的護衛,身著統一的黑色勁裝,腰佩長刀,神情肅穆地拱衛在馬車周圍。
這便是廣陵六望為“贖罪”而湊出的百萬重禮。
城門下。
劉坤、華家家主等五位在廣陵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此刻卻都站在春風中,親自為隊伍送行。
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地,都聚焦在那個即將登上馬車的年輕人身上。
盛之煥依舊是一身白衣,風姿卓絕。
與周圍肅殺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偏偏是所有人的中心。
“之煥賢侄!”
劉坤走上前。
滿是褶皺的老臉上,堆砌著前所未有的熱忱與期盼。
他重重地拍了拍盛之煥的肩膀,慨然道:“此去九江,路途凶險,前路未卜。我廣陵六望上萬族人的身家性命,便全都係於賢侄一身了!”
“若此事能成,待賢侄歸來之日,我廣陵年輕一代,當以你為執牛耳者!”
此話一出,其餘幾位家主紛紛附和。
“是啊!劉兄所言極是!我等老了,未來的廣陵,便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之煥賢侄,萬事小心!我等在廣陵,靜候佳音!”
華家家主更是上前一步,深深一揖。
語氣中帶著幾分愧疚:“之前是在下有眼無珠,多有得罪,還望賢侄莫要放在心上。”
麵對著幾位長輩近乎諂媚的吹捧。
盛之煥的臉上。
依舊是那副謙和有禮的笑容。
他對著眾人一一回禮,不卑不亢道:“諸位叔伯言重了。之煥不過是為家族存續,儘一份綿薄之力罷了。此行無論成敗,皆是我六望同心之果,非雪庵一人之功。”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承了情,又將責任分攤開來。
讓幾位家主聽得心中愈發熨帖。
“時辰不早,雪庵這便啟程了。”
盛之煥再次一揖,而後轉身。
在一眾複雜的目光注視下,乾脆利落地登上了那輛烏木馬車。
“啟程!”
隨著一聲令下,車輪滾滾。
隊伍如一條長龍,朝著北方的九江郡,緩緩行去。
劉坤等人站在原地,目送著隊伍遠去。
直到那揚起的塵土徹底消失在古道的儘頭,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希望,已經送出去了。
接下來。
便隻剩下等待。
……
車隊行出十餘裡。
官道兩旁逐漸變得荒涼。
一直閉目養神的盛之煥,忽然輕輕叩了叩車壁。
“停。”
隊伍應聲而止。
一名心腹親信快步走到隊伍後方,在一輛專門用來裝載雜物的貨車前停下。
他示意幾人,合力將一個長逾六尺,用黑布罩著的巨大箱子抬了下來。
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抬到烏木馬車旁。
親信上前,輕輕掀開了箱蓋。
箱中,一道嬌小的身影緩緩坐起。
少女臉色有些蒼白。
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顯然在狹小的空間裡憋悶了許久。
哪怕箱子打了孔,可以呼吸,也不太好受!
但縱使如此,那張清麗絕倫的臉蛋,卻依舊美得讓人心顫。
正是盛芷兮。
“小姐,請。”
親信低聲說道。
盛芷兮在侍女的攙扶下,有些踉蹌地走出木箱,被扶上了盛之煥所在的馬車。
整個過程。
周圍的五百護衛目不斜視,仿佛什麼都沒看到。
這些人,都是盛家的死士。
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馬車內,熏香嫋嫋。
盛芷兮局促地坐在兄長對麵,一雙小手緊張地絞著衣角。
她偷偷看了一眼麵色平靜的兄長,終於還是忍不住。
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問道:“哥哥,我們……我們這般,我……我這麼早就跟著過去,是不是……是不是顯得太……”
她的小臉漲得通紅。
後麵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隊伍去見一個素未謀麵的男子。
這在任何時代,都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太廉價?”
盛之煥替她說了出來。
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嗯……”
盛芷兮輕輕點頭,窘迫地垂下了頭。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件被打包好的貨物。
急不可耐地要送上門去,任人估價。
盛之煥看著她這副模樣,忽然輕笑了一聲。
“芷兮,你以為我們是在乞降,在搖尾乞憐?”
他端起茶杯。
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目光幽深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不,我們是在投資。投資,講究的便是時機。早一日,晚一日,天差地彆。”
“如今趙鋒尚未拿下整個閩中,朝廷大軍又已開赴東海。”
“此刻的他,正是最需要穩定後方,最需要廣陵這份‘大禮’的時候。”
“我們在這個時候送上門,是雪中送炭。”
“等他平定閩中,大勢已成,我們再送上門,那便是錦上添花。”
“若是等他兵臨廣陵,我們再求和,那叫不見棺材不掉淚。”
“雪中送炭、錦上添花、不見棺材不掉淚。”
“三者的分量,可是不同的。”
盛芷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但心中的不安卻並未減少分毫。
看著她依然迷茫的眼神。
盛之煥放下了茶杯,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事到如今,有些事,哥哥也該跟你說實話了。”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嚴肅起來。
盛芷兮心中一緊。
抬起頭。
迎上兄長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下一秒。
便聽到了一句讓她如墜冰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