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郡,韜光縣。
此地是趙鋒老家趙家村附近的縣城。
自從趙鋒起事以來。
這裡便成了他治下最安穩的大後方。
縣城中心最繁華的街角,一座三層高的酒樓拔地而起。
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福來樓。
這福來樓的掌櫃,便是錢衝。
午時。
樓內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掌櫃的!再來一壇‘燒刀子’!”
“好嘞!”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櫃台後傳來,錢衝親自抱起一壇酒。
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張桌前,“砰”地一聲放下。
他如今已年過四十,但常年軍旅生涯留下的痕跡依舊明顯。
身材魁梧,麵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
隻是眼角多了幾分商人的精明和歲月的平和。
“王老哥,看你今天紅光滿麵,可是有什麼喜事?”
錢衝一屁股坐在長凳上,笑著問道。
那姓王的漢子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托趙王的福,我家那小子在軍中立了功,分了十畝好田!這不,特地來你這福來樓慶賀慶賀!”
“哈哈哈,好事!這壇酒,算我的!”
錢衝大手一揮,豪爽道。
“那哪成!掌櫃的,你這生意……”
“屁的生意!”
錢衝眼睛一瞪,“當年要不是趙小趙王,我錢衝還在陳廣那王八蛋手下喝兵血呢!”
“如今趙王讓我過上了安生日子,我請他麾下將士的家眷喝頓酒,天經地義!”
他這番話,引得滿堂喝彩。
眾人皆知,這福來樓的掌櫃錢衝,是趙王的老上司,有知遇之恩。
趙王念舊,讓他卸甲歸田。
還給了大筆錢財,讓他開了這韜光縣最大的酒樓。
錢衝為人豪爽,不缺錢花。
經營酒樓更像是為了找個樂子。
時常給街坊鄰裡、軍中家眷免單打折,人緣極好。
就在此時,一個十六七歲、眉清目秀的店小二。
端著一盤醬牛肉,快步走了過來。
“掌櫃的,您的下酒菜。”
這小二名叫六子。
是錢衝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父母都死在了戰亂裡。
錢衝看他機靈,又肯吃苦。
便收在身邊,當半個兒子養著。
“放那吧。”
錢衝拍了拍六子的肩膀,“去後廚看看,讓他們給王大哥家打包一份豬頭肉,算我賬上。”
“誒,好嘞!”
六子脆生生地應了,轉身就往後廚跑。
錢衝看著他的背影,滿意地笑了笑。
他此生無子,也不打算娶妻了。
便將六子當成了自己兒子!
這世道,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也算不錯。
日頭西斜,酒樓裡的客人漸漸散去。
錢衝正靠在櫃台上。
一邊剔著牙,一邊聽著賬房先生報賬,臉上滿是愜意。
六子從門外探頭探腦地走進來,湊到錢衝身邊。
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一絲神秘和興奮。
“掌櫃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麼消息,讓你小子跟做賊似的?”
錢衝瞥了他一眼。
六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酒壺,獻寶似的遞了過去:“您嘗嘗這個!”
錢衝拔開木塞。
一股醇厚、綿長的酒香瞬間鑽入鼻孔。
他眼神一亮,隻聞味道,便知是十年以上的陳釀。
呷了一小口,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半晌才咂了咂嘴,睜開眼:“好酒!哪來的?”
“掌櫃的,我有個遠房表舅,他祖輩以前是給前朝一個王爺釀酒的。前些年天下大亂,他爹就把最後一批好酒藏在了城外西山的一個破廟裡。”
六子說得有鼻子有眼,“我那表舅最近手頭緊,想把這批酒出了。他知道您是行家,又是趙王跟前的大紅人,信得過,就想問問您要不要。”
“哦?”
錢衝來了興趣,“有多少?”
“少說也有三十壇!”
六子比劃了一下,“他說,要是您全要了,給個實在價就行!這可是能當傳家寶的好東西!”
錢衝心裡盤算了一下。
這等好酒,若是放在福來樓裡,絕對是鎮店之寶。
而且賣不出去的話,自己留著喝,也是極好的!
他看著六子那張興奮得通紅的臉。
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
這小子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忠心耿耿,不可能騙自己。
況且,這裡是韜光縣。
是趙鋒的大本營,誰敢在這裡撒野?
“行!”
錢衝一拍大腿,站起身,“你讓他今晚就在那破廟等著,我親自去看看貨!”
“掌櫃的,我陪您去!”
“不用,你個小屁孩懂什麼酒?”
錢衝擺了擺手,“看好店,我速去速回。”
說完,他便披上外衣。
獨自一人,趁著夜色,朝西城門走去。
六子站在門口,看著錢衝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僵住,最後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煞白。
城西。
亂葬崗旁,一座荒廢多年的山神廟。
月光慘白。
透過破敗的屋頂,照在缺了半邊腦袋的山神像上。
於夜色下,錢衝提著燈籠大步走進廟裡。
他借著光亮四下一掃。
卻發現廟裡空空如也。
彆說酒壇子,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嗯?”
錢衝眉頭一皺,心中頓感不妙。
他畢竟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老兵。
一股濃烈的危險氣息,讓他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六子那小子……”
他剛轉過身,想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咻——!”
一張巨大的漁網,從房梁上當頭罩下!
“操!”
錢衝反應極快,地上一滾,堪堪躲過了大網。
他順勢拔出腰間防身的短刀。
眼神淩厲如鷹,死死盯著黑暗的角落。
“什麼人?滾出來!”
話音未落!
四麵八方,數十道黑影湧出。
人人手持利刃,將他團團圍住。
這些人,動作整齊劃一,眼神冰冷,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錢衝心頭一沉,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他沒有絲毫畏懼。
反而獰笑一聲,主動發起了攻擊!
錢衝雖已卸甲,但一身武藝並未落下。
短刀在月光下劃出刁鑽的弧度,直取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那黑衣人舉刀格擋。
“鐺!”
一聲脆響,黑衣人隻覺得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
虎口劇痛,長刀險些脫手。
他心中大駭,這胖子好大的力氣!
錢衝一擊得手。
毫不戀戰,轉身便向廟門外衝去。
但他剛衝到門口,一道瘦小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六子。
他手裡,也拿著一張網。
“六子?”
錢衝的腳步,猛地頓住。
臉上的殺氣瞬間凝固,化為難以置信的錯愕。
就在他分神的這一刹那。
身後的黑衣人一擁而上。
數根套馬的繩索,精準地套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頸。
“嗬!”
錢衝怒吼一聲,肌肉賁張。
竟硬生生將幾個黑衣人拽得一個踉蹌。
但更多的人撲了上來,將他死死壓在地上。
冰冷的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錢衝不再掙紮,他隻是死死地盯著六子。
那雙虎目中,有憤怒,有失望。
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最親近之人背叛的痛心。
“為什麼?”
他聲音沙啞地問。
六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名黑衣人的頭領,緩步走到錢衝麵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扯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錢掌櫃,不必問了。”
“我家主人,在壽春備下了酒宴,想請您過去,跟您帶過的好兵,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