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蒙蒙亮。
趙鋒的大營便已蘇醒。
與昨夜阜陵城內的惶恐不安截然不同。
這裡的一切都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夥夫營的炊煙嫋嫋升起,濃鬱的肉香和黍米粥的香氣混雜在一起,飄散在清晨微涼的空氣裡。
巡邏的士兵們步伐沉穩,鎧甲摩擦發出整齊的金屬聲。
校場上,已經有早起的士卒繼續搭建攻城器械。
大家一起用力,吼聲陣陣。
中軍大帳。
劉承和錢正二人,正襟危坐,神情略帶一絲拘謹。
在他們麵前,擺著一張小幾。
幾上是他們平日裡想都不敢想的早飯。
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金黃酥脆。
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熬得粘稠香糯。
旁邊還有一碟醃製過的醬菜,和兩個白麵饅頭。
主位上,趙鋒正慢條斯理地用小刀割下一片羊肉,吃得津津有味。
“吃啊,愣著乾什麼。”
趙鋒頭也不抬,“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城裡罵人。”
“謝主公!”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激動。
這才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們都是從底層爬上來的,知道這一頓飯意味著什麼。
這不僅是飯,更是主公的看重與恩寵。
風卷殘雲,一頓飯吃得又快又香。
當兩人放下碗筷時,額頭上都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渾身充滿了力氣。
趙鋒也放下了小刀,用布巾擦了擦手,目光落在了兩人身上。
“此去,怕不怕?”
他的聲音很平靜。
帳內的氣氛卻瞬間凝固。
劉承和錢正的身子同時一挺。
趙鋒沒有看他們,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
自顧自地說道:“阜陵隻是第一站。後麵還有十二座城,你們一人要去六座。萬一遇上幾個不開竅的愣頭青,或是那種想拿你們的腦袋當功勞的蠢貨,這命,可就丟在那了。”
他抬起眼,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
“現在說怕,還來得及。我換人去,絕不怪罪你們。”
這話不是試探,而是實實在在的凶險。
傳令使節,自古以來就是高危行當。
雖然說兩國交戰,尚不斬來使。
但他們更惡劣,因為他們不是國。
他們是反賊!
劉承和錢正對視一眼,沒有絲毫猶豫。
齊齊起身,單膝跪地。
“主公!”
劉承抬起頭,這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漢子,此刻眼眶竟有些泛紅。
“末將這條命,是主公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以前在衡山郡,我們這些當兵的,連狗都不如!是主公來了,我們加入後這才活得像個人,吃得上飽飯,拿得到軍餉!家裡人再也不用被人欺負!”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能為主公分憂,是末將的福分!為主公赴死,是末將的榮耀!末將不怕死,就怕……就怕自己沒用,誤了主公的大事!”
“末將也是!”
錢正的聲音同樣鏗鏘有力,“主公但有驅使,末將萬死不辭!”
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最樸素的真心。
他們怕的,從來不是死亡。
而是怕自己辜負了眼前這個男人的信任。
“好!”
趙鋒猛地一拍桌案,大喝一聲。
他站起身,走到兩人麵前,親手將他們扶起。
“來人,取酒來!”
親衛很快端上一個酒壇和三隻粗陶大碗。
趙鋒親自倒了三碗滿滿的烈酒,將其中兩碗遞給劉承和錢正。
“喝了這碗酒!”
趙鋒舉起碗,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
“我趙鋒在此立誓!你們此去,若有萬一,你們的家人,我趙鋒養了!你們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們的妻兒,就是我的家人!誰敢動他們一根汗毛,我滅他滿門!”
“你們的兒子,將來長大了,直接入軍校!隻要他有本事,這軍中的將校之位,我給他留著!”
“你們的功勞,我記在功勞簿的第一頁!”
“良將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
“等我拿下九江,封賞之時,你們為首功!”
一句句承諾,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劉承和錢正的心坎上。
所有的後顧之憂,在這一刻,被斬得乾乾淨淨。
剩下的,隻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天豪情!
“願為主公,肝腦塗地!”
兩人熱淚盈眶,舉起酒碗,一飲而儘。
辛辣的酒液入喉,燒得胸膛裡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啪!”
“啪!”
兩人同時將手中的陶碗,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他們轉身,對著趙鋒重重一拜。
再無一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營帳。
帳外,兩隊親兵,二十匹快馬,早已等候多時。
劉承和錢正翻身上馬。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麵在晨風中獵獵作響的“趙”字王旗。
而後,猛地一夾馬腹。
“駕!”
二十騎,如離弦之箭,卷起一路煙塵。
向著不遠處那座沉默而壓抑的阜陵城,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