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鋒是個行動派。
他既已做出決定,便不會拖泥帶水。
陳廣那邊,似乎也早有預料。
趙鋒前腳剛把意思傳過去,後腳一隊專門護送軍眷的士兵就已經在院外等候。
領隊的什長對趙鋒客氣得很,一口一個“趙百夫長”,滿臉堆笑。
趙鋒看著這陣仗,心中明鏡似的。
陳公這一手,玩得高明。
義軍打下的地盤越多,將士們分到的田產、財物、女人就越多。
可這些東西,都得留在後方。
這就等於給每個人的脖子上都套了個繩套。
繩子的另一頭,牢牢拴在了陳公的戰車上。
你想退?
可以。
可你退了,老婆孩子怎麼辦?
分到手的田地房產怎麼辦?
官軍打回來,第一個清算的就是你們這些“從賊”的家眷。
這便是陽謀。
你打的仗越多,功勞越大,身家就越豐厚,沉沒的成本就越高。
到了最後,除了跟著陳公一條路走到黑,你彆無選擇。
因為後退,就是萬丈深淵。
……
院子裡,楚惜水已經帶著母親和女眷們收拾好了為數不多的行囊。
她們要帶走的東西不多,反倒是趙鋒讓趙富貴搬來了好幾箱賞賜的金銀綢緞,讓她們一並帶上。
楚惜水懷裡,揣著那封滾燙的家書。
她站在馬車前,回頭望了一眼這座讓她家破人亡的建陽城,眼神複雜。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趙鋒身上,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禮。
沒有說話,轉身登上了馬車。
車隊緩緩啟動,彙入一支更大的隊伍。
朝著義軍後方,那個她從未聽聞過的趙家村而去。
趙鋒目送車隊遠去,直到消失在街道的儘頭,這才轉身。
剛回到院子,一名傳令兵便匆匆趕來。
“趙百夫長,錢半候有請,議事!”
錢衝的院子,就在縣衙後院,比趙鋒分到的小院大了不止一圈。
趙鋒趕到時,院內的石桌旁已經坐了四個人。
正是錢衝麾下,除了他之外的另外四名百夫長——周光、吳斌、鄭辰、王力。
周光見他來了,咧嘴一笑,熱情地招了招手。
而吳斌和王力兩人,臉色就有些尷尬了。
他們對視一眼,還是吳斌先站了起來,對著趙鋒一抱拳,臉上帶著幾分羞愧。
“趙……趙百夫長,之前在城外,是我吳斌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他身旁的王力也跟著站起,悶聲道:“我王力也是,趙百夫長先登之勇,我等萬萬不及,服了!”
這兩人之前針對趙鋒。
一是嫉妒錢衝對他的偏愛。
二是從心底裡瞧不上他這個沒什麼根基的屯長。
可建陽城牆上那一戰,趙鋒用所有人都看得見的、實打實的戰功,把他們的臉抽得又紅又腫。
那悍不畏死的衝鋒,那精準致命的殺戮。
他們捫心自問,自己做不到。
軍中最重強者,趙鋒證明了自己。
他們若還揪著不放,就顯得太沒氣度了。
跟這樣的猛人結下死仇,實在犯不上。
趙鋒看著二人,臉上露出了那憨厚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同樣抱拳回禮,聲音洪亮。
“吳大哥,王大哥,說這些就見外了!咱們都是在一個鍋裡攪馬勺的兄弟,往後還要一起上陣殺敵,以前那點小事,都過去了!”
一番話,說得敞亮。
吳斌和王力頓時鬆了口氣,看向趙鋒的眼神,也真誠了許多。
“好!說得好!”
主位上的錢衝一拍大腿,滿是橫肉的臉笑開了花。
“都是自家兄弟,就該這樣!都坐,坐下說!”
等五人都落了座,錢衝臉上的笑容收斂,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今天叫你們來,是說正事。”
他環視一圈,沉聲道:“白天陳公在主堂議事,你們應該也聽說了。陳公下了死命令,要趁官軍主力未到,三日之內,拿下建陽周邊的東城、曆陽、全椒三縣!”
“咱們在九江郡,算上新招的兵,總共也就三萬人馬。這一仗,陳公直接派出去兩萬大軍,兵分三路,同時開打!這可是把老本都壓上去了!”
錢衝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
“也就是說,現在這建陽城裡,隻剩下一萬守軍!而我們,就是這一萬人的骨乾!陳公的意思是,三縣若下,我們便可將四縣連成一片,互為犄角,易守難攻!若攻不下……”
他沒再說下去,但在場的人都明白。
攻不下,那兩萬大軍一旦被官軍纏住。
回不來,建陽就是一座孤城,死城!
“從今晚開始,城防輪值,百夫長以上將領,都得親自帶隊上城牆!誰也不準懈怠!”
錢衝拿出一張布防圖,將五個人的名字一一對應到東、南、西、北四個城門以及城內巡邏的任務上,排好了接下來幾天的班次。
事情交代完,氣氛還有些凝重。
趙鋒忽然站了起來,笑著開口。
“錢大哥,各位哥哥,今天我剛升了百夫長,心裡高興。剛才我已經托夥房的兄弟備下了酒肉,至於宴會地點,就在這城內最好的酒館建陽樓內,地方寬敞。今晚,我想請幾位哥哥喝一杯,咱們不醉不歸,如何?”
他這話一出,凝重的氣氛頓時被衝散。
錢衝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趙鋒的肩膀上。
“好小子,懂事!老子果然沒看錯你!行!今晚就喝你的!誰不喝趴下誰是孫子!”
周光也笑道:“趙兄弟請客,那必須得去!”
吳斌和王力更是連連點頭,臉上滿是笑意。
“那感情好!”
“正好,今晚我跟趙百夫長都不當值,定要喝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