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順你者未必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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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煙閣處在將軍府中軸線上,物件齊全,還有單獨的小廚房。

天際逐漸灰暗。

阮槿提著鮮魚,在案板上熟練地刮魚鱗,接著開膛破肚,將內臟倒在花圃中沃肥。

“姑娘!”

突然衝到麵前的桃紅色身影,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刀,像是受到天大刺激,“您這麼能乾這種臟活兒?”

“雲織……”阮槿怔愣。

叫雲織的婢女,心疼地握住她受傷的手掌,瞬間紅了眼:“姑娘,您受苦了!”

雲織跟星羅一樣,都是她身邊的大丫鬟。

從前,她更偏愛星羅,喜歡她的乖順、活潑,不喜歡雲織的少年老成,教條古板。

她不想讀書練字,星羅就拉著她出去撲蝶追箏;雲織則堅持研墨點燭,哄著她多讀勤練。

她嫌針鑿女紅枯燥,星羅就從外頭買來成品,幫她應付女師傅;雲織則熬夜研究新鮮花樣子,陪著她一起上下課。

她風寒未愈想吃冰酪,星羅二話不說準備冰鎮飲,讓她吃個痛快;雲織冒著挨罵的風險,找來祖父,也不肯她碰一口……

重活一世,她才知。

順你者未必善,逆你者未必惡。

捧殺易得,諍友難求。

雲織是祖父送給她的禮物。

可惜上輩子,她親手把這份禮物弄丟了。

一晃數年未見,記憶中雲織死前慘烈的模樣,還在眼前徘徊。

最後凝聚成眼前,鮮活明亮的笑容。

“雲織,你還好嗎?”阮槿喃喃。

雲織:“奴婢很好,姑娘走後奴婢一直守著朝槿院,隻是後來二姑娘來了,霸占了院子,還改了院名,奴婢就被安排去後廚燒火了。”

阮槿摸著她被煙熏得發黃的麵頰,道:“你知道了吧,我不是爹娘親生的。”

雲織點頭。

“今天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跟著我未必能熬出頭,你若不想待在府裡,我可以送你去七公主身邊……”

話還沒說完,雲織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姑娘彆趕奴婢走!”

阮槿扶她起來:“待在我身邊,往後被落井下石、陷害詆毀的日子不會少。”

“奴婢不怕!奴婢這條命是您跟老太爺給的,老太爺臨終前讓我照顧好姑娘,我才不管什麼糖姑娘、鹹姑娘,在雲織心中,隻有您才是我的主子!”

怕她不信,雲織實誠地磕了好幾個響頭。

阮槿扶她起來時,發現額頭都紅了。

忙從懷裡拿出膏藥,替她敷上。

雲織聞了聞:“姑娘,這好像不是玉髓膏的味道。”

阮槿道:“是金瘡藥,彆人給的。回來路上缺少材料,做不了玉髓膏,先將就用用。”

雲織直呼難怪:“我就說,若是玉髓膏,姑娘手上的傷早好了,怎麼會現在還流膿。”

“我故意的。”

雲織疑惑,接著恍然大悟,“奴婢知道了,姑娘在賣慘。”

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在外遭遇山匪,險些喪命,全家無人過問,反倒給沒名沒分的新女兒大辦宴席。

傳出去,將軍府的名聲夠臭上好些日子。

府裡都在傳大姑娘傷了大少爺的手,還燒了二姑娘的院子,頂撞父母,目無尊長,跟從前判若兩人,八成是瘋了。

隻有雲織知道,大姑娘是天底下最和善的主子。

若不是被逼急了,絕不會傷害往日最喜歡的哥哥,敬愛的爹娘。

雲織想著想著,眼眶泛淚。

她的姑娘,從小被老太爺養在身邊,一直儘力彌補親情上的缺失。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夫人對姑娘不聞不問,大少爺愛答不理,老爺政務繁忙,也是毫無耐心,至於老夫人……因為老太爺的偏寵,不討厭姑娘就不錯了!

姑娘在府裡的日子本就難過,如今老太爺又沒了,姑娘還能依靠誰?

雲織一抹眼淚,突然叉腰挺胸,活像隻護崽的母雞:“姑娘彆怕!往後誰要是敢欺負您,奴婢就、就偷偷往他們茶裡放巴豆!老太爺教過我的,巴豆要磨成粉才驗不出來!”

她湊近壓低聲音,眼裡閃著狡黠的光:“上回二姑娘竄稀,就是奴婢……”

這事阮槿知道,上輩子雲織也說過。

當時的阮槿一心想跟阮棠搞好關係,讓爹娘知道她是個懂事明理的好姑娘。

為此訓斥雲織,說她挑撥姐妹兩感情,雖沒告訴阮棠,卻割了她半年俸祿。

現在回憶起來,真想給自己兩耳光。

親小人,遠賢臣,賞罰顛倒,親疏不分,上輩子她下場淒慘是有道理的。

“好雲織,乾得漂亮!賞你一年俸祿。不過這種容易落人把柄的事,以後少乾。”

阮槿指尖輕輕叩著案板,綻開寒梅映雪般的笑,“記住了,打蛇打七寸,得讓它連蛇信子都吐不出來。”

要麼不做,要做,就讓她連哭墳的力氣都沒有。

晚膳主仆兩喝的魚湯。

雲織不愧在廚房待了半年,手藝長進不少。

比從前她被關在侯府後宅,靠釣魚改善夥食燒出來的湯,味道鮮美得多。

一直到阮槿躺在榻上,淩煙閣也沒來第二個下人。

阮槿知道,要麼是錢氏威逼不讓她們來,要麼是覺得她這兒是冷灶,燒不熱了。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阮槿不怪她們。

可若是哪天,她們反過來成為錢氏母女對付她的刀,往昔的主仆情分也就不做數了。

第二日,天剛擦亮。

淩煙閣的院門被敲響。

雲織走進來,說老夫人身邊的葛媽媽來了,請她去慈安堂。

前世,她毀容回府,慈安堂的老婆子不顧她一路辛苦,也是一大早讓她去請安。

結果對方故意冷落,硬生生讓她在風口等了兩個時辰。

那時已是秋天,早晚天氣寒涼,加上連日來辛苦驚懼,她回來直接病倒,高燒四五日,差點就死了。

阮槿看了眼窗外,早回京兩個月,還是天清氣朗的豔陽天。

不知道老虔婆,要用什麼方法折磨她。

“告訴外頭人,我病得厲害,改日再去給祖母請安。”

說完,重新回到榻上躺下小憩。

自昨晚住進淩煙閣,府裡像是忘了她這號人。

晚膳沒人送,換洗衣物被褥同樣沒影,阮槿身上穿著的還是昨日回府那件夏衫。

錢氏這是故意晾著她。

“大姑娘還沒起,葛媽媽怎好直接闖進來?”雲織攔住身形健碩的婆子。

“老奴奉老夫人的命,來請大姑娘,你算什麼東西?敢攔我?”

跟在葛媽媽身後的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架住雲織,讓她動彈不得。

隔著紗帳,葛媽媽斜睨裡頭的人:“大姑娘,彆裝了,昨兒還有力氣點房子,打兄長,今日就病了?老奴勸您一句,趁著老夫人還肯給您麵子,自己走過去,不然……”

“不然什麼?”阮槿掀簾走出。

葛媽媽打量眼前人,比三年前長高不少,模樣更出挑,五官也長開。

她從前怎麼沒發現,阮槿有副天工難描的骨相,不似尋常閨秀般纖巧婉約,顧盼間似長風掠過,跟阮家女子杏眼櫻唇的嬌柔模樣完全不一樣。

一看就知,不是阮家的種!

竟讓這個卑賤的農女,當了十七年官家小姐,害得棠姑娘流落在外受儘苦楚。

簡直倒反天罡!

實在可惡!

“奴婢瞧您好得很,想來也是,農戶生出來的孩子,能有多精貴。”

葛媽媽居高臨下看著她,“真當自己是什麼金枝玉葉?不過是鄉下賤農,阮家賞你口飯吃已是天大的恩德,今日莫說是病了,就算腿折了,爬也得……”

話音未落,黃花梨木椅已攜著勁風迎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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