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鏡倒懸,天地錯位。
常歡站在鏡塚入口,腳下是無儘深淵,頭頂卻是另一片倒置的蒼穹。
無數鏡麵碎片懸浮在虛空中,每一片都映出她的身影——卻不是現在的她。
漁女、新娘、女將軍、亡國公主……六世的殘影在鏡中回望,眼神或悲或怒,最終都歸於一片死寂。
她抬手,掌心躺著昊蒼消散後留下的金粉。仙元潰散後的殘渣本該毫無價值,可這些金粉卻在發光,微弱如螢火,卻固執地不肯熄滅。
常歡的指尖撚了撚,金粉簌簌落下,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門的輪廓——門環是銜尾雙蛇,門楣刻著“鏡塚“二字,筆畫如劍痕,淩厲得幾乎要破空而出。
“開。“她低喝。
金粉突然暴燃,火焰不是尋常的金色,而是帶著血絲的暗紅。
門上的雙蛇活了,鱗片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蛇信吐出時帶起一陣腥風。
常歡沒動,右眼的紫芒卻驟然暴漲,瞳孔豎成一線,與那兩條蛇對視。
蛇瞳中的豎線同樣收縮,僵持一瞬後,蛇身緩緩鬆開,門縫裡滲出一線光——不是溫暖的明光,而是鏡子反射般的冷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常歡邁步踏入的瞬間,所有懸浮的鏡麵同時轉向她。
鏡中的“她“們突然齊聲開口:“你終於來了。“
聲音重疊在一起,像無數把刀刮過耳膜。
第一波攻擊來得毫無預兆。
左側的鏡麵突然炸裂,碎片如暴雨般射來。常歡側身避讓,卻見那些碎片在半空扭曲變形,化作細小的銀針,每一根針尖都淬著熟悉的毒——正是她第三世被毒殺時用的那種。
幽冥劍自行出鞘,劍身燃起黑焰將銀針焚儘,可仍有幾根擦過她的臉頰,帶出幾道血痕。
血珠還未落地就被某種力量牽引,飛向深處的一口冰棺。
“嘖。“常歡抹了把臉,指腹沾上的血已經變成紫色。
她的半身初代化越來越嚴重,連血液都在異變。
第二片鏡子亮起,映出她第一世溺亡的畫麵。
漁女打扮的“她“被村民推下懸崖,墜落時死死盯著岸上一個撐紫傘的孩童。
那孩子抬頭,麵具下露出的嘴角帶著笑——是紫衣人。
常歡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這段記憶本該被骨笛吞噬了,此刻卻清晰得像是昨日發生。
“回憶很痛苦吧?“初代的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帶著幾分戲謔,“更痛苦的還在後麵。“
右側的鏡子突然放大,展現出她最不願看見的一幕——大婚那日,昊蒼手持金弓,箭尖對準她心口。
畫麵定格在箭矢離弦的瞬間,常歡清楚地看到,箭尾的紅繩上係著一個小小的玉墜,正是她送給常樂的及笄禮。
“你以為他是被迫的?“初代輕笑,“從頭到尾,他都知道那一箭會要你的命。“
常歡的劍劈碎了那麵鏡子,可碎片落地後又重新凝聚。
更多的鏡麵亮起來,像一場殘酷的走馬燈:第二世被師父下毒,第四世被親妹妹推下祭壇,第五世每一世的死亡,背後都站著她最信任的人。
“弑神者注定眾叛親離。“
初代的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就貼在她耳後,“你以為燕昭為什麼幫你?因為他欠我的——他本該在三百年前就殺了你。“
常歡的右眼突然劇痛,紫芒不受控製地溢出。
她單膝跪地,劍尖抵著地麵才沒倒下。恍惚間看到自己的倒影——鏡中的“她“白發紫瞳,嘴角掛著初代特有的冷笑。
“阿姐“
常樂的聲音突然響起,虛弱卻清晰。
常歡猛地抬頭,看到妹妹的肉身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心口的血曇完全綻放,花蕊中伸出無數細絲連向冰棺。
可常樂的眼睛是清明的,沒有初代的紫芒,隻有瀕死般的痛苦。
“快走“常樂每說一個字,嘴角就溢出一絲血,“她在騙你“
話音未落,常樂的表情突然扭曲。
她的左手不受控製地抬起,指間捏著那支折斷的白玉簪——寧歡的遺物,此刻卻如利刃般刺向常歡心口!
幽冥劍自動格擋,簪尖與劍刃相撞迸出火星。
常樂的臉上浮現出兩種神情:一半是掙紮的痛苦,一半是初代冰冷的笑意。
“弑神者終成神。“常樂的嘴唇開合,發出的卻是初代的聲音,“守護者永墮無間。“
常歡的劍鋒停在常樂喉前半寸,顫抖著無法前進。
就是這一瞬的猶豫,常樂的手突然加速,簪子狠狠刺入她肩膀!
血濺在常樂臉上,竟像強酸般腐蝕出縷縷白煙。
常歡這才看清,常樂的皮膚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是血曇的根係,它們已經爬滿了妹妹全身,隻差占據大腦。
“你舍不得殺她?“初代的聲音帶著嘲弄,“那我幫你。“
常樂的手再次抬起,這次對準的是她自己的太陽穴!
常歡的劍比念頭更快。
幽冥劍橫向拍在常樂腕骨上,簪子應聲落地。
她一把扣住妹妹的後頸,額頭抵著額頭,右眼的紫芒如潮水般湧入常樂瞳孔。
“滾出她的身體!“
兩股力量在常樂體內交鋒,她的七竅開始滲血,身體劇烈抽搐。
常歡看到妹妹識海裡的景象——初代的神識如藤蔓般纏繞著常樂的魂魄,而最深處,一點微弱的藍光還在掙紮。
那是常樂的本源,已經被侵蝕得隻剩黃豆大小。
“沒用的。“初代輕笑,“她本就是為我準備的容器。“
常歡的指甲掐進掌心,黑血滴在常樂心口的血曇上。
花朵突然枯萎了一瞬,就是這一瞬的空當,她猛地將神識抽回,同時一劍斬向冰棺!
“錚——!“
劍刃被無形的屏障彈開,冰棺卻因此顯出了全貌。
棺中躺著一名女子,白發如雪,紫瞳緊閉,麵容與常歡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她心口插著一支完整的白玉簪,簪尾的“寧歡“二字清晰可見。
“終於見麵了。“初代的聲音突然有了實體,從冰棺中傳出,“我的轉世。“
冰棺中的女子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沒有瞳仁的紫眸,純粹得像是兩團燃燒的鬼火。
她的唇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與鏡中幻象如出一轍的笑。
“或者我該說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