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褪色,紫霄殿的廢墟上,風裹著焦灰和血腥味,卷過常歡的腳邊。
她懷裡抱著常樂。
妹妹的身體輕得像是被抽空的殼,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血管在皮下蜿蜒成淡紫色的紋路,像某種寄生植物的根係。
心口那朵血曇已經凋零大半,花瓣蜷縮枯萎,可花蕊深處仍有一線紫光在跳動——那是初代留下的烙印,像一根釘子,釘死了常樂的魂魄,讓她無法徹底死去,卻也活不過來。
常歡的指尖撫過常樂的臉,觸感冰冷,像摸著一塊浸了血的玉。
“阿姐……”
常樂的嘴唇沒動,聲音卻從她心口的血曇裡飄出來,細碎如風中的灰燼。
“我……疼……”
常歡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猛地扯開常樂的衣襟,露出心口那朵枯萎的血曇——花蕊深處,嵌著一枚紫黑色的契約烙印,紋路如活物般蠕動,每一次跳動,都從常樂的肉身裡榨取出一絲生機。
弑神契約。
不是普通的烙印,而是初代親手刻下的詛咒——常樂的魂魄成了抵押品,而契約的另一端,連著常歡自己。
“餘邱雨……” 常歡的嗓音沙啞得像是被火燎過,手指掐進掌心,黑血順著指縫滴落。
她早該想到的。
餘邱雨臨死前的笑,紫衣人奪魂時的低語,燕昭殘魂消散前的警告……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常樂從來就不是祭品。
——她是餌。
“咳……咳咳……”
一陣虛弱的咳聲從廢墟深處傳來。
常歡的幽冥劍瞬間出鞘,劍鋒直指聲源。
碎石堆裡,一隻染血的手緩緩抬起,指節蒼白,腕骨上纏著半截紅繩——那是當年常歡係在昊蒼劍穗上的同心結。
“昊蒼?”
常歡的劍尖沒動,聲音冷得像冰。
碎石簌簌滑落,昊蒼的半邊身子從廢墟裡掙出來。他的白衣早已被血浸透,胸口一道貫穿傷,邊緣泛著紫黑色的腐蝕痕跡,像是被某種活物啃噬過。他的臉色慘白,唇邊溢出的血卻是淡金色的——仙元潰散的征兆。
“你還……活著?” 常歡的劍鋒抵上他的咽喉。
昊蒼低笑了一聲,咳出一口血沫。
“暫時……死不了。”
他艱難地抬起手,從懷裡摸出一塊殘破的婚書碎片,邊緣焦黑,像是被人硬生生撕下來的。
“拿著……”
常歡沒接。
她的目光釘在昊蒼的臉上,試圖從他的眼睛裡找出欺騙的痕跡。可那雙曾經清冷的眸子如今隻剩一片渾濁的金,像是被某種力量汙染了。
“為什麼幫我?”
昊蒼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近乎慘淡的笑。
“因為……我也是被騙的那個。”
他猛地抓住常歡的手腕,將婚書碎片塞進她掌心。
“情劫是假的……誅魔箭是假的……連我們的婚約……都是天道設的局。”
他的手指冰冷,力道卻大得驚人,指甲幾乎掐進常歡的皮肉裡。
“初代要的從來就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恨’。”
常歡的腦海驟然刺痛。
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鐵釺捅進她的太陽穴,攪動著她的記憶。
她看到——
漁女時代的自己,被村民推下懸崖時,崖邊站著撐紫傘的孩童。
新娘時代的自己,喝下毒酒時,婚宴角落的銅鏡裡映出初代的臉。
女將軍時代的自己,萬箭穿心時,箭矢上纏繞的紅繩……和昊蒼劍穗上的,一模一樣。
——所有死亡,都是安排好的。
——所有仇恨,都是被豢養的。
常歡的呼吸驟然急促,魔紋不受控製地爬滿全身,黑金色的火焰從她背上燃燒的名字裡噴湧而出,將四周的廢墟灼成焦土。
“啊……!!!”
她猛地跪倒在地,喉嚨裡滾出一聲嘶吼。
骨笛從她腰間滑落,笛身上,第四道裂痕無聲蔓延,最終閉合。
——她忘記了母親的名字。
幽冥劍突然震顫起來。
劍柄上的眼球寶石瘋狂轉動,瞳孔深處泛起妖異的紫光。
“弑……神……”
劍靈的聲音變了,不再是常歡熟悉的低沉嘶啞,而是帶著某種扭曲的甜膩,像是初代在借它之口低語。
“你逃不掉的……常歡……”
常歡一把攥住劍柄,指甲摳進那顆眼球裡。
“閉嘴。”
黑血從她指縫間滲出,劍靈發出一聲尖銳的哀鳴,紫光短暫地熄滅了。
可常歡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幽冥劍已經吞噬了餘邱雨的殘魂,而餘邱雨……是初代最忠誠的狗。
昊蒼的氣息越來越弱。
他靠在半截斷柱上,金色的血液從胸口的傷口裡汩汩湧出,在地上積成一汪小小的金潭。
“拚……拚起來……”
他艱難地指了指常歡手中的婚書碎片。
“往生鏡……核心……”
常歡低頭看向那塊殘片。
焦黑的邊緣下,隱約可見幾個字——
“三……十……三……”
她的心臟猛地一跳。
三十三重天。
往生鏡的核心,就在那裡。
遠處,天光漸亮。
黎明將至,血月徹底褪色,隻剩一抹淡紅的殘影掛在天邊,像一道未愈的傷疤。
常樂的身體在常歡懷裡輕輕抽搐了一下,心口的契約烙印閃爍出妖異的紫光。
“阿姐……冷……”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像是隨時會消散的風。
常歡收緊手臂,將妹妹摟得更緊。
她的目光落在骨笛上——第四道裂痕已經閉合,而剩下的三道,分彆對應著常樂、燕昭……和她自己。
代價。
一切都是代價。
她緩緩抬頭,看向三十三重天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瘋戾的笑。
“初代……”
“我們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