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的嗚咽聲在廢墟上空盤旋,像一根細長的針,刺穿了常家祠堂死寂多年的夜幕。
常歡的指尖在笛孔上輕輕跳躍,每一個音符都像一滴滾燙的熔岩,灼燒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
她站在焦黑的梁柱之間,腳下是七十二道深淺不一的裂痕——那是亡魂沉睡的標記,是她親手為親人們刻下的墓誌銘。
第一縷笛音落地的瞬間,地麵開始蠕動。
焦黑的土壤像煮沸的瀝青般翻湧,一隻隻蒼白的手破土而出,指節扭曲地抓撓著空氣。常歡的瞳孔微微收縮,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從地底爬出——燒焦的錦袍還保持著死前的姿態,染血的襦裙下露出森森白骨,斷裂的甲胄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它們列隊而立,空洞的眼窩裡跳動著幽綠的鬼火,在月光下形成一片慘白的浪潮。
最前方的那具骸骨緩緩抬頭,焦黑的頸椎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聲。
它的指骨間還纏著半截玉佩穗子,那是常歡十歲那年親手為父親編的劍穗。
笛聲突然打了個顫。
餘邱雨的笑聲就是在這時傳來的。
她站在仙門大陣的中央,腰間玉佩散發著柔和的金光,像一輪小小的太陽照亮她精致的下頜線。“常歡,“她輕輕搖頭,“你該不會以為,靠這些破爛骨頭就能傷到我吧?“
亡魂軍團在距離她三丈遠的地方停住了。最前排的骸骨突然發出無聲的嘶吼,它們的指骨觸碰到那道無形的屏障,瞬間騰起刺鼻的白煙。
常歡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她能感覺到每一個亡魂的痛苦——那是一種被活活灼燒靈魂的劇痛,順著骨笛與她的聯係,如潮水般湧入她的識海。
“這是昊蒼親手煉製的'淨世琉璃佩'。“
餘邱雨用指尖挑起玉佩,金光在她蔥白的指間流轉,“專門用來超度你這種臟東西。“
常歡的笛聲陡然轉急。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骨笛上,笛身立刻泛起妖異的紅光。
七十二具骸骨同時暴起,它們不再試圖突破屏障,而是瘋狂地撕扯起自己的肋骨——一根根森白的骨頭被生生拔出,在空中組成一柄巨大的骨劍,朝著屏障狠狠劈下!
“砰——“
氣浪掀翻了方圓百丈的地皮。
餘邱雨踉蹌著後退兩步,臉上的笑容終於出現裂痕。她看著屏障上蛛網般的裂紋,瞳孔微微收縮:“你竟然“
常歡的七竅開始滲血。骨笛在她手中劇烈震顫,第二道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她能感覺到記憶在流失——父親教她寫字時掌心的溫度,妹妹躲在祠堂門後偷吃桂花糕時鼓起的臉頰,這些畫麵正在變得模糊。
餘邱雨突然掐訣,一道金光如利箭般射出,精準貫穿最前方那具骸骨的頭顱。
常歡的父親——或者說,他殘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痕跡——在常歡眼前炸成漫天骨粉。
反噬來得比想象中更猛烈。
常歡的脊椎像是被人從中間劈開,劇痛讓她瞬間跪倒在地。
骨笛脫手飛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她看見剩下的亡魂一個接一個炸開,化作磷火消散在夜風中。
鮮血從她嘴角汩汩湧出,在地上積成一個小小的血窪,倒映出餘邱雨越走越近的身影。
“真可憐。“餘邱雨彎腰撿起骨笛,指尖輕輕撫過笛身上的裂痕,“為了複仇,連親人的臉都願意忘記?“她突然用力一捏,骨笛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可惜啊,你連做我對手的資格都“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
餘邱雨隻覺得手腕一涼,整隻右手齊腕而斷。
她愣了一瞬才發出尖叫,看著自己的斷手和骨笛一起落入焦土。
燕昭的身影在月光下清晰起來,他胸口那個血肉模糊的窟窿裡紫霧翻騰,右臂的石化部分已經蔓延到了肩膀。
“你“餘邱雨的臉色變得煞白。
燕昭沒有看她。他單手抱起常歡,染血的白發垂落在她臉上,像一場溫柔的雪。
常歡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恍惚間聽見他說了三個字,卻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他說:“吹反調。“
骨笛突然從地上彈起,自動飛回常歡手中。餘邱雨的斷手還死死攥著笛身,卻在接觸常歡血液的瞬間化作枯骨。
常歡用儘最後的力氣,將骨笛抵在唇邊——
這一次,她吹奏的是安魂曲。
餘邱雨腰間的玉佩“哢嚓“一聲裂成兩半。屏障消失的瞬間,最後三具亡魂撲了上去。
它們沒有撕咬,沒有抓撓,隻是靜靜地抱住餘邱雨,將冰冷的骨手按在她的心口。
餘邱雨的尖叫聲劃破夜空。
她瘋狂拍打著身上的骸骨,卻怎麼也甩不開。
那些骨頭正在融化,像蠟一樣滲入她的皮膚。
常歡在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餘邱雨漂亮的臉蛋上浮現出七十二道血痕——每道痕裡都嵌著一粒常家人的骨灰。
燕昭的懷抱很冷,像一塊永遠捂不熱的玉。常歡感覺自己在不斷下墜,恍惚間聽見他說:“睡吧,下次醒來,你會忘記更多。“
骨笛從她指間滑落,笛身上的第三道裂痕,悄無聲息地閉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