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塊錢,在那個年月,足夠支撐阮清梨幾個月的生活費。
心中警鐘拉響。
江宴禮的補習邀約,多半是為了那個荒唐的打賭。
他和傅斯雨,就像是盛夏的驕陽,耀眼得讓無數女生趨之若鶩。
阮清梨深知,與他們沾上關係,隻會給自己平靜的生活招來無儘風波。
“七百。”
“八百。”
江宴禮的報價一路飆升,最終停在了一千塊。
阮清梨緊咬著下唇,內心天人交戰。
外婆近來咳得厲害,卻總舍不得花錢去醫院檢查。有了這筆補習費,她就能帶外婆去醫院做檢查。
良久,她終於抬眼,聲音帶著決斷的微顫:“好。一節課六十分鐘,每天放學後,我教你兩個小時。”
“成交!”
江宴禮眉峰一挑,張揚的笑意漾開,伸出手掌。
阮清梨盯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遲遲沒有回應。
空氣凝滯了幾秒,江宴禮訕訕地收回手,嘴角扯出一個悻悻的笑。
他帶她去了麥當勞,豪氣地點了滿滿一餐盤,推到阮清梨麵前:“大學霸,彆客氣。”
金黃的薯條炸得酥脆,誘人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阮清梨下意識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在此之前,她從未來過這裡。
她垂著眼簾,聲音低低的:“我不餓,你吃吧。”
江宴禮捏起一根薯條,蘸滿鮮紅的番茄醬,慢條斯理地送入口中,痞氣地朝她抬了抬下巴:“吃飽了才有力氣教我,嗯?”
阮清梨不為所動,正色道:“你的月考卷子,能先給我看看嗎?”
“嘗嘗?”江宴禮卻故意將一根薯條遞到她唇邊。
阮清梨眸中閃過一絲慍怒,抬手“啪”地拍在他手腕上:“不學的話,我走了。”
“學!”江宴禮立刻應聲,掏出鼓脹的錢包,撚出厚厚一遝嶄新的百元鈔票,整整齊齊碼在桌麵上,推向她。
阮清梨默默收好錢,拿起那份分數慘淡的卷子,迅速進入狀態,條理清晰地講解起來。
每當江宴禮眼皮打架,腦袋發沉,那支冰涼的圓珠筆尖便會毫不留情地戳上他的手背,將他從瞌睡邊緣拽回現實。
翌日,阮清梨踏入教室的瞬間,喧鬨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射向她,眼神裡混雜著審視、好奇與毫不掩飾的異樣。
她目不斜視地回到座位,放下書包,拿出早讀課本。
朗朗書聲尚未結束,班主任便麵色凝重地將她帶去了教導處。
門開處,教導室內所有人的視線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校長、教導主任、江宴禮都在。
江宴禮身旁站著一位約莫四十歲的女人,身著剪裁考究的白色連衣裙,氣質矜貴,一雙冷銳的眸子正射出森然寒光。
“就是她,那個搞‘援交’的女學生?”
謝綾的聲音尖銳刺耳,目光像刀子般刮過阮清梨,“你們一中就是這種校風?讓這種人跟我兒子同班?若非看中貴校聲譽,江家何必每年讚助幾千萬?看來這筆錢,得重新考慮了。”
校長和教導主任臉色尷尬,額角滲出細汗。
“援交”二字如同驚雷,炸得阮清梨腦中一片空白。
她嘴唇翕動,手指死死攥緊了洗得發白的校服褲縫,聲音微弱卻清晰:“我沒有。”
江宴禮此刻煩躁得快要炸毛了。
一早醒來就被信息轟炸,發小告訴他,校園表白牆上掛滿了關於他和阮清梨“援交交易”的汙言穢語。
他抓了抓淩亂的頭發,急忙辯解:“媽,你誤會了,她是我們年級第一的學霸,我花錢請她補習而已。”
謝綾深深剜了他一眼,擰住他的耳朵,江宴禮痛得耳尖通紅:“補習?我給你請清華名師你都不屑一顧,現在倒有心思找女同學補習。”
阮清梨的外婆陳芳華被匆匆叫來。
老人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粗糙如老樹皮的手緊張得無處安放,指甲縫裡嵌著洗不淨的黑泥。
校長簡述了事情經過。
陳芳華渾濁的眼睛瞬間蒙上水汽,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枯瘦的手抓住校長的褲腳:
“校長,求求您,彆讓棠棠退學,她真的拚命在讀書,天天熬到淩晨一點才睡覺,天不亮就起來看書,回回都考第一。她是個好苗子,學校不能放棄她。”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
旁邊幾人下意識後退半步,仿佛避讓著無形的病菌。
“外婆,我沒有。”阮清梨的丹鳳眼裡蓄滿了淚水,視野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淚落下,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校長扶了扶銀絲邊眼鏡,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
一邊是財大氣粗的江家,一邊是掙紮在底層的祖孫,該站在誰那邊,不言而喻。
他清了清嗓子,換上公事公辦的口吻:“家長,你先起來。學校會成立調查組,有結果再通知你。”
阮清梨用力攙起外婆,老人瘦骨嶙峋,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外婆上次摔傷後腿腳越發不便,每一步都走得顫顫巍巍。平常隻需五分鐘的樓梯,祖孫倆足足挪了二十分鐘才走完。
身後學生們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儘數落入耳中。
“看,就是她,做那種臟事的。”
“她那土氣的鍋蓋頭,江宴禮怎麼看得上?”
“關了燈不都一樣,有錢人玩玩罷了。”
“也不怕得病。”
惡意的言語如同淬毒的箭矢,將她釘在恥辱柱上。
外婆就在身邊,阮清梨隻覺得無地自容,愧疚像藤蔓般纏繞住心臟。
學校的調查還在繼續,阮清梨強忍屈辱照常上課。
課間輪到她擦黑板。剛走上講台,底下便爆發出一陣哄笑。阮清梨僵在原地,不明所以。
就在這時,傅斯雨幾步衝上講台。
阮清梨驚得身體一僵,轉頭看他。
“嘶啦。”一聲脆響!
傅斯雨動作利落地將她後背粘著的一張碩大的字帖一把撕下。
阮清梨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上麵寫著什麼,傅斯雨已將其揉成一團,一道漂亮的拋物線,紙團精準地落入了角落的垃圾桶。
阮清梨猛地低下頭,飛快地擦乾淨黑板,像逃離刑場般衝出教室,一頭紮進女廁隔間。
門板合上的刹那,她背靠著門滑坐在地,死死捂住嘴,壓抑了許久的淚水決堤而出,洶湧而下,卻不敢泄露一絲嗚咽。
“鈴鈴鈴。”
刺耳的上課鈴聲響徹校園。
門外,紛亂的腳步聲由近及遠,學生們都在奔向各自的教室。
阮清梨深吸一口氣,撩起衣擺抹乾臉上的淚痕,站起身,試圖推門而出。
門,紋絲不動。
她心頭一沉,用力再推。
門被人從外麵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