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的鈴聲在空曠的教學樓走廊裡回蕩，帶著一種綿長而空洞的終結感。
初三（五）班的學生們，在短暫的沉默後，像是被解除了某種束縛，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喧嘩。
他們互相交換著個人終端的聯係方式，在彼此的校服上簽下潦草的名字，用力地擁抱，大聲地許下“考完試再聚”的諾言。
整個教室，都被一種混雜著興奮、傷感與對未來不確定感的複雜情緒所籠罩。
秦峰沒有參與其中。
他拿著那張薄薄的、卻承載著三年青春與未來命運的準考證，獨自一人走出了喧鬨的教室，來到了教學樓後方一處安靜的角落。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低頭仔細審視著手中的準考證。
準考證由一種特殊的複合材料製成，堅韌而光滑，上麵用帝國標準字體，清晰地打印著所有必要的信息。
【帝國統一中等教育分流考試準考證】
【姓名：秦峰】
【學號：7351098】
【考點：啟明星第十二初級中學】
【考場：b棟7號綜合測試場】
【考試時間與科目安排：】
【第一天上午（8:3011:30）：體測科目一（生命力指數檢測）、體測科目二（綜合身體素質測試：包含百米衝刺、拳力峰值，神經反應速度）】
【第一天下午（14:0016:00）：文化科目一（帝國綜史、靈能基礎）】
【第二天上午（9:0011:00）：文化科目二（帝國通用語、異族語言學基礎）】
帝國的教育分流，是一套精密而嚴酷的篩選體係。
它不僅僅看重決定武道潛力的“生命力指數”，對文化課的要求同樣嚴格。
體測的每一項，都會被精準地量化為分數，最終與生命力指數一同，構成決定未來的“武道分”。
而文化課的四門科目，則采用等級製評定。
所有科目的綜合成績，必須達到“a”級，才有資格讓自己的“武道分”進入重點武高的錄取池。
任何一環出現短板，都意味著與武道之路徹底無緣。
秦峰將準考證仔細收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裡。
他抬頭，看了一眼那片被教學樓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天很藍，一艘艘反重力車在固定的航道上無聲滑行。
一切都和一個月前，他被李衛國叫去辦公室談話的那天，沒有任何不同。
但對他而言，整個世界，已經煥然一新。
他轉身，走下樓梯，彙入了熙熙攘攘的離校人潮。
校門口，擠滿了前來接孩子的家長。他們的臉上，都帶著如出一轍的緊張與期盼。
秦峰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秦大海獨自一人，站在一棵梧桐樹的樹蔭下，身姿挺拔如鬆，那條空蕩蕩的左袖，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他沒有像其他家長那樣焦急地張望，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目光沉靜地看著校門口的方向。
當秦峰走出校門時，他的目光第一時間便鎖定了他。
秦峰快步走了過去。
“爸。”
“走吧。”
秦大海沒有多問一句，隻是自然地轉身，與兒子並肩，走向遠處的磁懸浮公交站。
上了公交車，秦峰將準考證拿出來，遞給父親。
秦大海接過，目光落在“考點”那一欄。
“第十二中學……離你舅舅家很近。”
他抬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兒子。
“我們家過去，要換乘兩次，路上得一個多小時。明天一早考試，太趕了。”
秦大海做出決定，語氣不容置疑。
“今晚，去你舅舅家住。”
他說著，便抬起手腕，點開了個人終端，撥通了王明的通訊。
光幕彈出，舅舅王明那張沾著油汙、略顯疲憊的臉出現。背景裡，依舊是震耳欲聾的金屬敲擊聲和機械轟鳴聲。
“大海？怎麼了？”王明扯著嗓子喊道。
“阿明，小峰中考，考點在十二中。我們過去你那兒擠一晚。”
秦大海的聲音，穿透了嘈雜的背景音，清晰地傳了過去。
“來！必須來！我馬上給李娟打電話，讓她晚上多加幾個菜！中考，這可是大事！我這就跟工頭請個假，早點回去！”
“好。”
通訊掛斷。
父子二人，在搖晃的車廂裡，一路沉默。
……
傍晚時分，“紅葉”社區。
這裡比“銀鷗”社區更加擁擠，樓宇之間的間距更窄，空中盤踞著更多錯綜複雜的能量管道和通訊線纜。
秦峰和父親提著一些水果和營養品，走上了那棟熟悉的居民樓。
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孩子們追逐打鬨的嬉笑聲。
王明打開了門。
他已經換下了一身油汙的工裝，穿上了一件乾淨的家居服，頭發也仔細梳理過，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哥，小峰，快進來！”
他熱情地將兩人迎進屋。
舅媽李娟正係著圍裙，在小小的廚房裡忙碌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抽油煙機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
三個表弟表妹，看到秦峰，都興奮地圍了上來。
“峰哥！”
“峰哥你來了！”
最小的那個，還抓著秦峰的褲腿，仰著小臉，好奇地打量著他。
“去去去，彆鬨你哥，讓你哥歇會兒。”
王明笑著將幾個小家夥趕開。
他拉過兩張椅子，讓秦峰和秦大海坐下，又親自倒了兩杯熱水。
“哥，你放心，房間都收拾好了。我跟小豪小傑擠一擠，讓小峰自己睡一間，保證他今晚能睡個好覺。”
“麻煩了。”
秦大海說道。
“一家人，說這個就見外了。”
王明擺了擺手。
他看著秦峰，目光中充滿了關切。
一個月前，秦峰來借錢時，還是那副病弱、沉鬱的模樣。
而現在，眼前的少年雖然依舊清瘦，但身形挺拔，氣息沉穩，眼神中更是透著一股讓人心安的自信。
他知道外甥的病根被治好了，這一個月都在極限武館苦修。
但他不敢多問細節成績，怕給孩子增加壓力。
“小峰啊，這一個月在武館，累壞了吧？”
王明換了個委婉的方式問道。
“還好，習慣了。”
秦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
王明搓著手，“彆緊張，明天就當是去武館做個測試，正常發揮就行。”
“嗯，我知道的，舅舅。”
廚房裡，舅媽李娟探出頭來，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笑容卻是真切的。
“大海哥，小峰，馬上就開飯了，你們先坐會兒，看會兒電視。”
半個小時後，一頓豐盛到堪稱奢侈的晚餐，被端上了那張小小的餐桌。
一整隻烤得金黃油亮的“赤羽雞”，這是隻有在節日裡才舍得買的硬菜。
一大盤用真正異獸肉炒的青椒肉絲，肉片厚實，香氣撲鼻，而不是平時吃的合成肉。
一鍋用異獸骨頭熬的濃湯，湯色奶白，上麵飄著翠綠的蔥花。
還有幾樣新鮮的蔬菜。
濃鬱的肉香，瞬間填滿了整個屋子。
三個表弟表妹的眼睛都看直了，圍著餐桌，一個勁兒地咽著口水。
“開飯！”
隨著王明一聲令下，幾個孩子立刻歡呼著動起了筷子。
“慢點吃，沒人和你們搶！”
李娟嘴上嗔怪著，手裡的筷子卻不停地給孩子們夾菜，把他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樣。
“峰哥，吃雞腿！”
大表弟夾起一隻最大的雞腿，放到了秦峰的碗裡。
“你也吃。”
秦峰又把雞腿夾了回去。
“你吃你吃！你明天要考試，要力氣！”
大表弟又固執地夾了回來。
秦大海和王明坐在一旁，沒有動筷，隻是默默地看著孩子們，臉上都帶著笑。
秦大海拿出一瓶從家裡帶來的廉價白酒，給王明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哥，這……”
“喝點。”
秦大海言簡意賅。
兩人碰了一下杯，都一飲而儘。
辛辣的酒液下肚，王明的臉膛微微泛紅。
“哥，小峰這孩子，有出息。我看他這精氣神，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明天肯定沒問題。”
“借你吉言。”
秦大海又給他滿上。
這一頓飯，吃得熱烈而溫馨。
三個表弟妹吃得滿嘴是油，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幸福。
對他們來說，這或許是幾個月來，吃得最滿足的一頓。
飯後，李娟和王明堅持不讓秦峰父子動手，兩人手腳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夜深了。
王明將秦峰領到了那個專門為他收拾出來的小房間。
房間很小，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書桌，但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床上的被褥也散發著陽光和皂角的味道。
“小峰，早點睡，什麼都彆想。”
臨走前，王明又叮囑了一句。
“好的，舅舅。”
秦峰關上門，房間裡陷入了安靜。
他能聽到隔壁房間裡，舅舅和表弟們擠在一張床上，刻意壓低聲音的交談聲。
能聽到客廳裡，父親和舅媽還在小聲地說著什麼。
還能聽到窗外，屬於這座城市永不眠的、遙遠的背景噪音。
他脫下衣服，躺在床上。
身體在經曆了一個月的極限拉扯後，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
明天，就是檢驗這一切成果的時刻。
秦峰閉上雙眼，呼吸很快變得平穩而悠長。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