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的喧囂絲毫沒有飄進東宮,焰火自高空迸裂,銀星俯視飛濺,碎光滾過琉璃瓦,被端慶宮的深碧宮垣碾得粉碎,蕭鼓震天笙歌遍地,蓋不住殿內暴風雨的狂怒與歇斯底裡的虐殺。
守在殿外的侍衛,聽到殿內一聲慘過一聲的淒厲哀嚎,伴著尖利的鞭子聲與太子的怒吼聲,麵無表情。太子禁足多日,隔三差五就有這種事發生,他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盤龍金鞭斷成幾節,宮女的碎骨渣子嵌在鞭節上,烏金的鋒芒與血汙混雜出令人顫抖的恐懼,太子喘著粗氣,血汁混著汗水,肆意流淌在大紅衣袍上,四爪蟠龍目眥欲裂,血汙斑斑,好似下一刻,就要噬咬誰的脖頸。
金磚地上躺了兩個婢女,被打得已無人形,以蜷縮僵硬的姿態,泡在血水裡。太子這條盤龍金鞭是定製的,鞭節內暗藏三棱倒鉤,一鞭子下去,中鞭者如遭龍噬。
太子很中意這條金鞭,手感上佳,舞起來尖嘯破耳,這是他權利的彰顯,滿足了他錘鞭碎頭骨為樂的癖好。
霽紅釉玉壺春瓶的碎瓷散落一地,瓷屑紮在宮女的臉上,身上,深可見骨的裂口血珠斷斷續續,撕爛的奏本被太子踩在腳下,嵌著紅寶石的織金蟒紋烏皮靴一張張碾過,狠狠磨礪,“賤婢,廢物,沒打幾下就死了,孤都還沒打儘興。”
“都是廢物,沒用的廢物,孤要你們有何用?”太子怒吼。
這些天他要憋瘋了,本以為上元節宮宴,他定能出去,哪有上元宮宴不讓太子出席的。
可父皇偏偏就是不點頭,那些個該死的大臣們趁機落井下石,說要讓他禁足反思,修正品德。
他做錯了什麼了?那些升鬥小民的生死,父皇看得比他這個太子都重。
宮人們戰戰惶惶,太子隻要心情不好,就要折磨人。從前太子得意的時候,宮女太監們,最多也就是落個殘疾的下場,太子喜歡聽到骨頭碎裂的脆響,打傷打殘了,給一筆足夠一家人過一輩子的安家費,事情就了了。
自從趙王和裕王漸漸得了聖上的寵愛歡心,骨殘毀麵已經不能滿足太子了。端慶宮裡,每隔數日就要抬幾具人出去,他們每天活得提心吊膽,不知道過了今晚還有沒有明日。
“琰兒,”皇後一腳踏進殿內,就看到一地血汙和一群匍匐發抖的宮人,滿地的瓷片碎渣、猩紅刺目的血漬、被碾得血跡斑斑的奏本紙片,龍涎香的暖甜夾著血腥氣,皇後眉心微蹙,吩咐身後的人,“收拾一下,拖下去埋了,該給的銀錢給足,該封的口封住。”
宮人們前額死死抵住金磚,不住地求饒,皇後這意思,是要給他們灌生漆,封他們的口。
暗紅的血漬粘稠在金磚上,一路踏過,拖出蛛絲狀的血痕,皇後頭也不回,任由宮人們被一路拖拽哀嚎。
“母後何必多此一舉,”太子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在白玉階上,“他們也不敢說出去,總換人,我連臉都認不清。”
“是他們無能,沒伺候好我兒。”皇後抽出用金線繡著鸞鳥的杭綢帕子,溫柔地擦拭太子臉上的血珠,“動這麼大火氣,不過就是個宮宴,不去就不去了。”
“建朝以來,還從未有過太子被禁足不能出席上元宮宴的,父皇倒是為我開了個先例。”太子氣得雙目赤紅,眼瞼不自控地抽搐。
從黑漆描金龍紋食盒裡取出一碗赤棗蜜元宵,“且讓寧妃和老三他們出回風頭,母後自有辦法治她們。”把碗遞給太子,“這是母後命人給你煮的,今日上元節吃碗元宵,我兒必能承天庇佑,複興昌隆。”
太子更怒,一拳打翻,“母後,不止是宮宴的事,”指著一地碎紙片,“禮部上疏為我求情,結果被黃公公以奏本不得逾八百字扔出來了,說字數過多有水分。”
這滿地狼藉的碎紙奏本,像是被淩遲的太子權威,是嘲諷他的一地荒涼。
什麼意思,不就是父皇厭棄他了嗎。扔的哪裡是奏本,分明是他的臉麵和太子的東宮之位。
公開踐踏他的權威與尊嚴,讓他顏麵掃地!
“母後,父皇太偏心了。”太子咬牙切齒,“他眼裡隻有老三老四他們幾個,我是太子,我是正宮娘娘所出的嫡子,我舅父是成國公,能跟那幾個下賤東西生出來的貨色比嗎?他們能沒臉沒皮的上趕著巴結父皇,什麼招都用得出來,我能嗎,我是太子啊。”
“就因為我不會討他歡心,恭維他,他就不給我臉麵,厭棄我。母後,父皇怎能如此待我。”太子氣得胸口連綿起伏。他想不通啊,為何他做錯一點小事,父皇就要禁足他。
他是太子,是太子啊,是儲君,是大貞未來的皇帝,是他嫡親的兒子啊。
他怎能為了幾個賤民的事情就懲罰他,一點父子之情都不顧。
“琰兒,你何必跟老三老四他們計較,”皇後輕輕撫著他的胸口,“將來你登基了,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何必急於眼前。”
太子煩躁的一把拍掉皇後的手,“母後,這話您說了多少次了,那老東西一天不死,我就不能處置那幾個狗東西。”
“還有,傅鳴公然綁了李恪,這不是打太子的臉嗎,還不是父皇授意的。還有那個許正,許家是什麼玩意,也來跟我作對,”太子扭曲的臉布滿狠意,“將來待孤登基,定要把這些人全部滅族,一個不留。”
“許家一向是直言上諫,這品性是不錯的,不過是站錯了隊,”皇後勸他,“這會子就彆跟魏國公硬杠上了,多一個敵人,於你不利。”
“母後,你說父皇,父皇他是不是要廢了我?是不是要像殺了大哥一樣,殺了我。”太子悲憤不平,他到底哪一點比不上老三他們,為何父皇能跟老三他們溫情融融,暢談嬉笑,卻對他諸多苛責,百般挑剔。
當年他就是這樣挑剔大哥的,大哥就沒了。如今他也來挑剔我,我是不是也會無聲無息地沒了。
“不會的,就算是你父皇肯,本宮也不答應。”皇後攬過太子,心疼不已。
滿殿空蕩,森森冷冷,太子靠在皇後懷裡,“母後,我怕,”他不想跟大哥一樣,被父皇無聲無息地處死,他怕得要死,他若不是太子了,隻怕一晚上都熬不過去。
皇後輕輕撫上他的臉,“有母後在,彆怕。”
太子累了,蜷縮如嬰兒般,藏在殿梁陰影之下,燭火煌煌,原本肆意張揚的影子,瑟瑟發抖。每每一個人的時候,他都好怕,他怕父皇要廢了他,怕自己死無葬生之地,裹在皇後懷中,顫抖著喃喃自語,“爹,彆不要我,彆殺我,彆殺我”
皇後輕輕拍著太子,就如兒時那樣,哄他入睡,“有母後在,彆怕。”
她三個孩子都沒能保住,她隻有琰兒了。
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