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兒,母親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嗎?”小喬氏有些不高興。她的鬆兒回來了,竟然不是第一時間來看她。
難不成,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沒有姐姐重要嗎?跟他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的,讓她生氣。
陸鬆有些無奈,“自我坐下來,您已經說了大半個時辰了。我不是一直在聽嗎。”母親每每見到他,都是絮叨他這裡不合適,那裡不合理。“您剛才說我穿的絨襪不合腳,我聽到了,”想一想還是說了:“這絨襪不是您遣人送來的嗎,您忘了?”
母親不是覺得絨襪不合腳,是覺得沒有穿她送過去的繡了竹紋的織金緞雲襪。母親說彆人家的勳貴子弟都穿這個,就他隻穿素色的絨襪。
小喬氏愣了,是她送的嗎?
她不記得了,她經常給鬆兒送東西,那麼多東西她如何記得。
“娘,從我素日裡衣衫的顏色、紋樣,用的筆墨紙硯乃至筆架,到穿膝褲還是錦靿,您都要一一安排。”就差沒規定他出大恭用幾張手紙了。
陸鬆舔了舔唇,自打坐下來,茶水都沒喝上幾口,一直在回答母親的問題。“娘,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您總說我這裡做得不對,那裡做得不好,在您眼中,似乎就沒有滿意的地方。”
他喜歡的母親都不認同,母親隻認同她喜歡的。
“那母親整日不在你身邊,自然是覺得哪裡都不好。”小喬氏對兒子的回答很不滿意,她不都是為了他好嗎,“你自小就出去讀書,我見你的次數,還沒你的先生多呢。”絮叨起來就又要舊話重提,“這都要怪你祖母”
容嬤嬤欺身上前,恰到好處地打斷,“小廚房新做的點心,夫人和公子嘗嘗。”讓婢女撤換已經冷掉的茶水,再擺上幾盤點心。
在侯府多年跟著夫人養尊處優,容嬤嬤養得富足油潤,配上冬季厚實的襖裙,像一座會動的肉山把陸鬆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容嬤嬤一邊給小喬氏遞眼色,指心口,一邊把話題掰回到慈母真愛上,“公子雖說不常回來,但夫人是日日讓人備著糕點。頂皮酥,栗子花糕,還有棗泥卷,都是您小時候愛吃的。”
夫人每每見到公子,來來回回,反反複複,都是念叨衣衫不好,吃食不好,回來的少不好
在夫人眼中,公子隻要沒有按照她的意思來做,就是不好不好都不好。
彆說公子,她聽了都覺得不順耳。再有就是反複絮叨太夫人管得嚴,講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公子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將來是要襲武安侯爵的。何況公子現在氣宇軒昂,學識又好,功課也好,已經有侯府繼承人的風範了,她瞧著都很欣慰呢。
母子情分,那都是一口比一口甜,一聲比一聲親才對。多說說思念之情,不比絮叨太夫人強。何況公子打小就是太夫人手把手的教,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嘛。
陸鬆端起青花玲瓏瓷茶盅,猛喝了幾口茶水,六安茶豆香馥鬱,入口回甘。去年這個時候,他帶了一罐子的鬆上雪,和長姐圍爐而坐,用荔枝木煎茶,長姐還在茶水中加入了梅花,喝起來有淡淡的梅香,彆有一番清冷韻味。
母親最喜歡這套青花玲瓏瓷,透光如星。這是宮裡的賞賜,除了茶盅,香奩,花熏,還有一個筆架。每款都是描了竹紋的,母親說“青花映碧透,玲瓏藏星光”,用起來竹影綽綽,青翠幽雅,像是把月光、詩意與清雅都盛在杯裡,飲茶時都覺有書香如絲般纏繞鼻尖,這才像個心有淨土,儒雅不凡的讀書人的樣子。
精巧是精巧,可是他覺得,過於奢華了。
讀書就是讀書,何須要裝個樣子出來。
他在國子監用的都是普通的白瓷,喝的是白水或竹葉湯,偶爾還會煮薑鹽飲驅寒。祖母說既然是出來讀書,就不可有嬌貴公子的習性,不要被那些衣美耀目,膏澤脂香的浮華奢靡之風所影響,處處攀比享樂,日日揮霍無度。要比,也是比詩文,比學識,比策論。
他是獨子,將來要一力擔起侯府,不可因一時貪圖享樂,而誤了少年壯氣的大好時光。雖說是出身武將世家,但如今太平盛世,讀書入仕,也算是給侯府的後代子孫做個表率。
那個青花玲瓏瓷竹紋筆架太過珍貴,他從未拿出來用過。
收到容嬤嬤的示意,小喬氏壓住了滿腹牢騷想絮叨的念頭,“鬆兒,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晚飯想吃些什麼,讓容嬤嬤盯著小廚房做。”把點心碟往陸鬆那推了推,兒子每次回來,都好像比之前高了,也瘦了。
太祖皇帝崇尚節儉,說“一粒米如珠玉”、“蔥花豆腐清清白白”,國子監裡的飯食也是有規定的。豬肉饅頭,醃菜,豆腐,乾魚,冬天就是大白菜,還不許用點心。
我的天爺,這些能吃嗎,她光聽到就沒胃口了。
那些個高門大戶的顯貴世家,誰家不是偷摸地給孩子開小灶送吃食,偏老夫人不讓送。想起來她就又要壓不住那股噴薄而出的怨氣。
“糟鰣魚,炒羊肚,好不好?對了,還燉了福壽全,新到的鮑魚,給你補補身子。”小喬氏說得自己都餓了,最近因為陸青的事,心思不定,反複糾結,她吃什麼都覺得不香,人都清減了不少。
陸鬆看了眼糕點沒動。母親喜甜,糕點裡糖放多了總是甜得齁。若是小時候,他還能吃上幾塊,可漸漸長大了,他的口味和長姐差不多,微微有點甜就好。
此刻,他有些懷念,方才在長姐屋裡,那一口沒動的帶骨鮑螺了。長姐那做的鮑螺,是用醍醐、羊脂和蜜調的,不膻不膩,甜度剛好,長姐說是齊嬤嬤的手藝好。他每次回來,長姐都會備好等他。
他在母親這也吃過一回,始終沒有長姐那做的口感融洽,隻是甜到發膩。
“鬆兒,鬆兒。”小喬氏的聲音適度拔高,把陸鬆從鮑螺的口中拽了回來。“你發什麼呆呢,我問你晚上有沒有想吃的。”這個兒子許是跟老夫人呆久了,不說話的時候像尊佛,說話的時候又像老學究,一板一眼,真是一點都不像她。
“祖母交代過,讓我晚飯過去和她老人家一起用。想必是有些功課要問我。”陸鬆起身,“明日我再來同母親說話。”
小喬氏不高興了,把手裡的茶盅用力擱下。“你才陪我坐了多久,就又要走。”
這些天隱忍的怒氣,焦灼的擔憂,反反複複的揣測,讓她忐忑不安,憋得她難受極了。
好容易兒子回來了,又是先去看的陸青。小喬氏隻要想起,兒子一回來就先跑去見陸青,連她的院門都沒進,就憋不住火氣。若不是她派人去叫,這會估摸還在陸青那呢。
真是讓她生了一肚子的氣。
這會她也不想講什麼禮儀長幼尊卑,“你明日再陪你祖母用飯就是了,今日先陪母親。”這個家裡隻有鬆兒能讓她安心。
“兒子回來後,還未給祖母請安,明日我陪母親用飯。”母親跟祖母之間,看來是最近有些不太愉快,換作從前,母親也未曾因為他去哪裡用飯而動怒。
小喬氏怒了,一拍桌案起身,“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