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京城,正是秋收的季節。
因要搶收,田間地頭隨處可見村民的身影。
炎熱的中午,勞作的人不會回家吃飯,都由家裡人送到田間吃。
懷孕八個多月的薛翠萍是來送飯的。
她聽著大家對陌生母女的議論,好奇地扭頭看了眼。
結果落腳點歪了,摔進了玉米地裡。
她要孩子要了十來年,各種藥都吃遍了,才懷上這胎。
村裡人也知道這點,都急得不行。
“都流血了,孩子和大人都有危險,趕緊送去衛生室。”
“衛生室怕是不行,還是送去醫院比較保險。”
“衛東呢?趕緊讓他開拖拉機過來!”
“地裡的苞穀都還沒收完,拖拉機開不過來,先把人抬到大路上去。”
沈思玥趕到的時候,薛翠萍丈夫陳大勇和同村人,正要將她抬起來。
她連忙阻止,“先彆動,容易引起胎位不正。”
這話一出,正要上手的兩人立刻收手。
陳大勇警惕地看著沈思玥,“你是誰?為什麼這麼說?”
問完,他惡狠狠地威脅,“如果我老婆因為你的話,耽誤了治療時間,我要你償命!”
陳大勇長得憨厚老實,五大三粗,卻是個疼老婆的。
薛翠萍十年未孕。
陳大勇為了保護她,一直說是自己的問題,承受了無數流言蜚語。
上輩子,薛翠萍在國慶節生產。
夫妻倆都商量好了,給孩子起名“國慶”。
結果薛翠萍因胎位不正,引發難產,導致血崩。
壓根就來不及送醫院,衛生員也無計可施。
那時候,村民已經認可了沈思玥的醫術,陳大勇去農場求她救命。
可她還沒趕到,薛彩萍就一屍兩命了。
濃鬱的血腥味,混雜著陳大勇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她的心沉甸甸的。
後來,她考上醫學院,還特意選修了產科。
沈思玥想到這,對陳大勇承諾道:“你放心,我是大夫,絕不會做傷害病患的事。”
說完,她揮了揮手。
“都散開一些,方便孕婦透氣。”
村民都沒動,看向陳大勇。
他們對沈思玥不了解,並不相信她的話。
陳大勇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年紀輕輕的沈思玥,一個頭兩個大。
他不相信和資本家有關係的陌生人。
但他也不敢亂來,怕自己的無心之舉傷害妻兒。
沈思玥見陳大勇猶豫不決,立刻幫他把脈,用事實證明自己。
“你經常夢魘,盜汗,嚴重的時候還會心悸,胸悶難忍。”
說完,她走到陳大勇的身後,大拇指用力按壓他的脊椎骨,從後脖頸滑至後腰。
然後由下往上,撚轉三個位置。
陳大勇疼得受不住,大喊,“快鬆手!”
沈思玥鬆手,說道:“方才的三個位置,都有病變,有空去醫院做個檢查。”
說完,她看向疼得臉色慘白的薛翠萍。
“現在,你相信我是大夫了吧?”
陳大勇點了點頭,“你快幫我老婆看看,如果能保她母子平安,我一定重謝,如果不能……”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來,但威脅的意思很明顯。
“你們都讓開一下,讓大夫給翠萍看看。”
說完,他脫下汗濕的短袖,用雙臂將衣服撐開,替老婆遮擋陽光。
雖然沈思玥露了一手,但大部分的村民並不相信她的醫術。
覺得她年紀不大,就算懂點醫術,也好不到哪裡去。
但陳大勇都開口了,他們隻好往外退了一步。
有人提議道:“還是去衛生室找衛生員過來看看吧。”
“對,還是做兩手準備的好,以防萬一。”
陳大勇的堂兄讚同地點頭。
“大勇,你在這看著,我去找衛生員。”
說完,他就跑開了。
沈思玥並沒有受村民的影響,把完脈之後鬆了口氣。
“動了胎氣,好在出血量不多,吃點保胎藥,臥床靜養幾天就好了。”
說完,她從口袋裡拿出銀針,給薛翠萍止疼止血。
不然身體長時間肌肉緊繃,可能會引起宮縮,導致早產。
陳大勇見沈思玥紮針紮個沒完,頭皮發麻。
“你會不會紮?怎麼紮這麼多針?”
“放心,我不會亂來的,你們這麼多人,還怕我跑掉不成?”
“我不怕你跑,但我怕我老婆出事!”
薛翠萍感覺好多了,肚子往下墜的感覺也消失了。
她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大勇,這姑娘的醫術挺厲害的,彆擔心。”
陳大勇聽到這話,提著的心往下落。
“翠萍,你怎麼樣?腳踝疼不疼?肚子難受嗎?”
薛翠萍視線下移,看向高聳的肚子,麵露擔憂。
“我沒事,就是不知道孩子有沒有事?”
陳大勇連忙問沈思玥,“大夫,我的孩子沒事吧?”
“目前來看,問題不大,但具體怎麼樣,等我針灸完,摸一摸胎位再說。”
“好好好,麻煩你了。”
等沈思玥替薛翠萍針灸完,衛生員也挎著醫藥箱來了。
她也就能治治頭疼腦熱,跌打損傷,並不擅長給孕婦看病。
因為孕婦的禁忌很多,這藥不能用,那藥不能吃。
衛生員見已經有人給薛翠萍看病,不滿地問道:“這不是有大夫嗎?找我來乾什麼?”
陳大勇的堂兄連忙拍馬屁。
“這姑娘年紀輕,醫術哪能和衛生員比,您快幫忙瞧瞧。”
“每個大夫的看病習慣都不一樣,我還是不摻和的好,一會等著姑娘治完了,我再看看。”
“也行,請衛生員稍等一會。”
沈思玥收納好銀針,摸了摸薛翠萍的肚子。
“胎位有些不正,可能會對生產不利,如果你們有條件,最好去大醫院做一個b型超聲診斷。”
她上輩子雖然沒參與薛翠萍的生產過程。
但陳大勇給她找的是十裡八鄉最好的穩婆,若隻是胎位不正,不至於一屍兩命。
要是她沒猜錯的話,除了胎位問題,還有臍帶繞頸的情況。
可臍帶繞頸是很難摸出來的。
明確不了的事,沈思玥不能說。
但她知道,以陳大勇對妻兒的重視,一定會去醫院檢查。
陳大勇聽到“胎位不正”時,又開始心慌不已。
因為很多女人生產時,都死在了這四個字上。
他急忙問道:“大夫,應該有辦法讓胎位回正吧?”
薛翠萍眼眶泛紅,用力抓住沈思玥的褲腳。
“大夫,這個孩子是我好不容易懷上的,他不能出事,求你救救他。”
沈思玥將她扶了起來,交給陳大勇。
她問道:“你的胎動是不是很少出現?”
薛翠萍連連點頭。
“這孩子可乖了,知道我懷他不容易,自從月份大了後,就沒鬨騰過我。”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夫,孩子太乖了,是不是不好?”
沈思玥怕夫妻倆不重視,鄭重地點頭。
“如果孩子出現臍帶繞頸的情況,胎動就很少。”
她見兩夫妻的臉色都變了,連忙又加了一句。
“當然,有不少孩子心疼媽媽,或者是個小懶蟲,便不喜歡動。”
“你們的孩子是哪種情況,我沒辦法保證。要不要去醫院拍個b型超聲診斷,查看孩子的情況,你們自己決定。”
b型超聲診斷的費用是十塊左右。
這筆錢對沒什麼收入的農村而言,還挺多的。
但也不算巨額,家家戶戶都拿得出來。
陳大勇連忙說道:“查,我們一定查,再貴也要查。”
哪怕是花錢買個心安,這檢查也得做!
沈思玥放了心,“至於胎位不正的問題,不難解決,檢查過後,聽醫生的就好。”
“好,謝謝大夫。”
陳大勇道完謝,立馬道歉。
“大夫,我之前說話不好聽,對不住,剛才的治療多少錢,我雙倍給你。”
“我不要錢,隻想求你們幫個忙。”
“你說,隻要不犯錯誤,什麼忙我都幫。”
沈思玥看向興國農場的方向,問道:“農場下放的張曼麗,你們知道吧?”
陳大勇點頭,麵露警惕。
“知道是知道,但我們和資本家不熟。”
“知道就行,她懷孕了,身體不太好,有滑胎的征兆,最近一直在吃保胎藥,如果她遇到什麼困難,希望你們能幫一下。”
沈思玥沒辦法待在農場保護張曼麗,也沒辦法讓她立刻離婚。
隻能幫她積攢一些人脈,在危難時刻拉她一把。
陳大勇還沒說什麼,薛翠萍就答應下來。
“沒問題,我和大勇雖然不能幫她乾活,但能在她困難的時候幫一把。”
同是孕婦,同樣在吃保胎藥,同樣出了差點滑胎的事,她還挺同情張曼麗的。
因為下放的五個資本家裡,就她是個苦命人。
沈思玥嘴角上揚,“多謝。”
道完謝,她提醒道:“在沒有去醫院拍b型超聲診斷,不要企圖扶正胎位,萬一真有臍帶繞頸的情況,可能會導致早產難產。”
陳大勇連連點頭,“我記住了。”
沈思玥看向薛翠萍,“你現在不宜走動,最好用擔架或者門板,抬回去靜養,保胎藥找衛生員買就行。”
說完,她就離開了。
陳衛東連忙問衛生員,“香雲,你的藥箱裡有沒有消腫的藥?”
衛生員陸香雲還以為陳衛東受傷了,連忙打開藥箱,拿出一瓶紅花油。
“衛東哥,你哪裡受傷了?我幫你擦藥。”
說著,就去擰紅花油的瓶蓋。
陳衛東一把奪走紅花油,“藥錢我一會送去衛生室。”
話音還沒落,他就去追沈思玥了。
“那個……大夫,你等一下。”
沈思玥聽到陳衛東的聲音,腳下的步子加快。
可她哪裡走得過身高腿長的陳衛東,很快就被追上了。
“你跑什麼?我害你受傷,這紅花油你拿著。”
沈思玥拒絕道:“不用了,我是大夫,有更好消腫的藥。”
陳衛東看出沈思玥對他的排斥後,連忙拉關係。
“你是音音的孿生妹妹吧?我和你姐姐很熟,她經常提到你,沒想到你們真的長得完全不一樣。”
沈思玥很清楚親姐選擇下放,就是為了陳衛東。
而她上輩子是陳衛東“深情不移”的老婆。
親姐是瘋了,才會在陳衛東麵前提起她。
她也懶得戳穿,悶頭往前走。
陳衛東慢悠悠地跟上,嘴巴一直沒停。
“你是要去興國農場吧?我知道一條更近的路。”
“我正好也要去農場一趟,一起吧。”
“你好像對我有敵意?為什麼?”
沈思玥突然頓住腳步,轉身看著陳衛東,眼裡的厭惡毫不掩飾。
“你怎麼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我不想同你一起走,能離我遠點嗎?”
陳衛東有好容貌和好家世,多少女人都對他趨之若鶩。
第一次碰到對他避之不及的,征服欲立馬就上來了。
“就因為我撞了你?我又不是故意的。給你送藥你又不要,要怎麼才能不生氣?”
沈思玥早就見識過陳衛東的厚臉皮,嘲弄地勾起唇角。
“想要我不生氣?很簡單,有多遠滾多遠!”
說完,她轉過身,快步朝母親走去。
陳衛東的臉皮再厚,也忍受不了一直被羞辱。
他沒有再跟上去,但看沈思玥的眼神,勢在必得。
沈思玥察覺到了陳衛東的視線,卻沒有理會。
等長姐拿下這個好色的垃圾,她以後有得是機會報上輩子的仇!
她剛走到母親身邊,就被質問道:“玥玥,之前跟在你後麵的男人是誰?”
“不認識,可能是個神經病。”
“你現在是首長的女兒,將來是要嫁高門的,可不能和鄉下泥腿子攪和在一起,知道嗎?”
沈思玥懶得理會,從母親手裡拿走自己買給大嫂的禮物,快步朝農場走去。
方慧英跟在她的後麵絮絮叨叨。
“玥玥,媽是為你好,你一定要把我的話聽進去。”
“貧賤夫妻百事哀,你現在有資格高攀,就不要低就。”
“以後相看對象,一定要讓我和你顧叔叔掌掌眼,知道嗎?”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應一句都不會嗎?”
“我都已經這麼遷就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沈思玥煩的不行,威脅道:“媽,你再這麼多廢話,我就和你斷親。”
方慧英:“……”
她知道小女兒做得出斷親的事,閉緊了嘴巴。
沒多久,母女倆就到了興國農場門口。
熱風裹挾著豬圈和牛糞的臭味,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