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爺,這大冷天的到底上哪去查這案子?”史阿三將咬了半口的大餅塞到懷裡,不耐煩的揉搓著掌心,極其不情願的從腰間掏出畫像對著周圍打量到:“我看這來來往往的最少也有個幾百人,咱上哪去給他拿人啊?”史阿三的喊聲很大,但夜初的鬨市混雜著行人的喧囂與機械的運作聲一齊,將他的聲音掩蓋。
“戚爺!”史阿三將畫像揣回腰間,隨手在衣衫上抹了抹,快步向前跑去。
“嗯?喊什麼喊。”隻見領頭的戚佑勳披著半袍武衣,身份不似一般差役,柔順的胡須夾雜著海棠的香氣,絨棉的皮腕在深秋的耀日下映射出明亮的光輝,實在是好生氣派。
“戚爺,這案子,咱們到底上哪去查啊?”史阿三一臉懊惱的看向戚守義,今夜的他本應抱著小娘子一度春宵,卻被一紙書令喊到了街上。
“若是安情理,應是明威坊……”孔小二抵著刀柄陳思片刻後講到,但話還未說完,便被戚守義打斷。
“明什麼明,那定是明霞居啊!這公事自然要公辦啊!嗯?你們說呢?哈哈哈哈。”戚守義看向史阿三,一臉得意的講道。
“可是戚爺,這急調,這喝花酒,怕是上頭查的嚴。”史阿三隔著頭巾撓了撓,略顯遲疑的說道。
“誒誒,史阿三,怎麼說話的,大街上這麼多人傳出去多不好聽。”戚守義的細細捋了捋胡須,半眯著眼對著周圍端末一番,隨後將腰間的佩刀一舉說道:“明霞居乃槿鄢第一名樓,魚龍混雜,我等是前去按察名實,懂不懂?”
“對對對,大人教訓的是。”史阿三一掃陰霾,滿臉堆笑的應和著戚守義的奇謀
孔小二將輿圖收起,看著史阿三點頭哈腰的諂媚樣子不禁搖了搖頭,但也不敢多說什麼,畢竟領頭的可是槿鄢戚家的長子戚佑勳,就算是像他這等兢兢業業十數年的小吏,一輩子也沒幾回能跟如此家世之貴胄公事的機會了。
“孔大人,一副憂慮的樣子,莫非是對戚某沒信心?”林佑勳側目而視,打斷了孔小二的思緒。
“小人豈敢,誰不知戚家公子聲名遠揚”孔小二話未說一半,便被戚佑勳打斷:“欸欸欸,行了,少點這些溜須拍馬,耳朵都出繭了。”
“不過說來也怪。”史阿三擺弄著不知道何處順來的銅鈴,漫不經心的說道:“近些年那些節度怎麼不打仗了。”
“或許人早就死光了,當年靖安公雲落川一役,便死了些許十幾萬人,這都過去將近十年了,哪裡生來那麼多人。“戚佑勳打了個哈欠,斜著眼看著史阿三,希望得到他們的追捧。
”也是昂,也不知道今年的霞官節能辦的怎麼樣,近些年歲進城的人越來越少了。好多坊市似乎也比之前空了很多。“史阿三邊說邊將銅鈴係在腰間小包上,戚佑勳見無人誇讚他的”博識“一時心有不悅,於是撇了撇嘴,挺直腰杆高傲的說道:”打仗歲收必然不好,這有什麼奇怪的?“
孔小二扳著一張臉看向二人,神情嚴肅的講道:“難說,我聽聞近年州府各地都出現了聻鬼,好多村落都……“可話還未說完便被戚佑勳打斷道:”扯什麼歪理邪說,鄉間坊聞也能當真?“
史阿三連忙附和道:“這都什麼年歲了,還信這個?咱戚爺自幼博覽古今……”
戚佑勳在他的一頓吹捧之下,被哄的極為高興,一眼瞥到史阿三身上的銅鈴說道:“這麼破爛的玩意,雖說是銅的,但傍身也不得體,過節時給你置換個新的。”
史阿三慚愧的連連擺手,支支吾吾的講道:“這銅鈴不是我的,前些日子家門口路過一個遊方巫祝掉的,我見無人便拿了當個裝飾,哪用戚爺如此破費。”
戚佑勳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還是小心著為好,不然怕不是又要被他人說成沾染了邪氣。”
“碰”戚佑勳還在嘲笑著孔小二的迷信,卻未曾想被身後之人一下撞開,定睛一瞧,隻見得一年輕男子,衣著樸素蓬頭垢麵,遊散的發絲在網巾上隨風浮動,如同失了魂的魔鬼,在詛咒著生機勃勃的大地,像極了山裡的野人。戚佑勳眉頭微皺,不停的擦拭著剛剛被撞的肩袖。
史阿三見狀立馬喊道:“前麵那個!喂!說你呢!”那男人轉身,手裡的小鐵壺流星般朝著嘴裡猛灌一口,邋遢著身子,用死魚一般的眼睛看向他們片刻後,樂嗬嗬的行禮道:“多……多有,得罪。”
“哪來的酒鬼,不僅妨礙公務還擾了咱頭兒的雅興!”說罷便要掏出短棍狠狠教訓他一頓。但還未拔出便被孔小二一把攔住,孔小二看向戚佑勳,誠懇的講道:“戚爺,無論是案子還是花酒,都比這賊子重要,更何況驚了巡城司,多少咱們都要被怪罪。”
戚佑勳哼的一聲將孔小二推開,走到那酒鬼跟前,不屑的講道:“滾吧,爺今兒心情好,下次在碰見,小心治罪!”
那男人聽見,應了一聲便搖搖晃晃的轉身離去。戚佑勳拍了拍袖子,一臉嫌棄說道:“士紳黎民各述其禮,這等不守規矩的賤民也不值當咱們動手。”說罷便笑著看向史阿三。史阿三快步上前,他又幫戚佑勳清理了一遍衣衫,而後低聲問道:“他莫不會咱們狀?“
戚佑勳將頭抬起,不屑的瞥了孔小二一眼:”這案子是他主動摻和的,更何況有什麼事,自然是我擔著,我可是槿鄢戚家,戚佑勳!“隨後拍了拍史阿三的肩膀,滿不在乎的講道:”奶奶的賊畜,拜了老子的興,今日去明霞居定是要多找幾個姑娘敗敗火。“
孔小二跟在二人身後自己在心中盤算著些許事情,絲毫沒理會他們的吵鬨:“那家人們錢財既未又人緣尚好,並無什麼仇家,難道真的是那邪物?”孔小二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似是又回到了那個午後,他隨父母從集市販菜歸家,可推門而入見到的卻是一副慘絕人寰的地獄繪圖,而他妹妹與諸親眷身上的傷口竟與今日所見如此相似。
“老孔,你今日怎麼老扳著一張臉,戚隊這高枝咱再不攀就攀不得了,聽說再過幾天就調任外府哩。”史阿三悄悄走到孔小二身邊,將其拉扯回現實。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被樓下姑娘一把拉住,領頭的纏在戚佑勳一旁嬌滴滴的輕聲言語道:“戚爺今日是來寵幸霜葉的嗎?”
戚佑勳一下子便醉倒在了溫柔鄉,滿心歡喜的招呼史孔二人。剛一踏進門,老鴇便迎了上來,晃著小扇子親切的問道:“喲,戚爺,今兒怎麼有雅興來此,這不也巧,正正好好剩了一間。”
還未等戚佑勳答應,背後卻有人喊道:“那不正好,這間我要了。”戚佑勳隻覺得聲音有些熟悉,剛轉頭便看到一張賤兮兮的臉貼於身後,嚇了他一跳。老鴇將頭一探,半笑半嫌的盯著盧稟初說道:“喲,盧小公爺,今兒個是來還錢的嗎,這間怕是……”
“怕是什麼?”一道厲聲從那人身後傳來,護院以為是來砸場子的,但片刻後都不敢上前。老鴇斜眸一瞧,驚的差點將扇子丟下,立刻迎了上去。
“誒喲!李少爺!奴家給您賠不是。”老鴇努力的滿臉堆笑,生怕這混世魔王李承宗今日不悅將酒樓砸了。
史阿三見狀怒氣一下便上了來,剛想拔出棍子便被孔小二摁了回去,於是大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道,我身後的可是槿鄢戚家……”老鴇見狀悄悄從眾人間躲出,通過扇子冷冷看著他們。
戚佑勳將史阿三一把拉回,連忙行禮道:“今兒個不知李少爺要定這個房間。”盧稟初搖搖晃晃的向前邁了一步,不屑的講道:”戚…佑勳,不過是戚家老幺,披著身皮真把自己當人物了,不是,你配嗎?“
戚佑勳強忍著怒氣,依舊恭敬的對李承宗講道:”李少爺,您威名在這槿鄢誰人不知,可您看這,畢竟我們先到,可否予我行個方便,我戚家平日定會多上府上走動。“
孔小二實在看不下去想將咄咄逼人的盧稟初從戚佑勳身前推開,可還未動手便被李承宗的隨從撞了回去。
李承宗將手一插厲聲質問:”戚家要與我爭嗎?“
戚佑勳愣了一下,隻能無奈的低頭行禮,帶著他們走出了酒樓。史阿三一腳踢走了樓邊舔舐著爪子的黑貓,本是黝黑的臉,氣的紅成了櫻桃,叉著腰抱怨道:“這幫希伯來子,殺千刀的破落戶,憑什麼在我們這耀武揚威啊。”
“就憑一個爺爺是澤原節度,一個太爺是次輔。"孔小二從懷裡掏出煙杆,揉搓著煙絲,無奈的搖頭歎息道。
”這也太…欺人太…什麼來著。“史阿三耷拉著腦袋,似是泄了氣的皮球。孔小二使勁一拍手,氣怒的罵道:“欺人太甚!”此番舉動嚇了眾人一跳,也將沉默的戚佑勳從自我懷疑的幻境中拉了回來。孔小二思索片刻突然看向戚佑勳,對他說道:“我們不能被他們這麼欺負,李家我們動不了,這斷了腿的盧家,咱們還動不得?”說罷又看向史阿三,說道:“咱這正好還有個案子……”
三人腳步一齊默契一停,轉而默契一笑。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