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淮道:“楊硯的忠心,朕自是不會有絲毫懷疑。”
曹崇凜又道:“娘娘忌日那天已過去許久,楊硯也的確早就重新閉關,但直至今日,四殿下在宮外的府邸,才將一應事卸下,想來是在等著陛下吧。”
陳景淮微微蹙眉,說道:“朕忽視老四,確實很久了,想來這才是讓楊硯出關這麼久,都不來見朕的根本原因,雖已過了忌日,朕是該去瞧瞧。”
曹崇凜對此沒有發表意見。
陳重錦隱藏再深,自也瞞不了陳景淮。
更因膝下僅剩二子,太子的位置幾乎牢不可破,可太順暢也非好事。
陳重錦既有心思,且頗有手段,該是皇帝樂見如此。
但陳景淮又始終沒把陳重錦拽到明麵上來,就漠視他暗中積攢力量,表麵上敬重兄長,所以到底陳景淮想讓陳重錦給太子當磨刀石,還有另有心思,曹崇凜懶得在意。
說是楊硯不會幫著陳重錦做太荒謬的事,尤其真是楊硯出手,更該清楚秦敖是個什麼樣的人,哪能讓陳重錦為了秦敖,落下一些汙點,可陳景淮和曹崇凜就像心照不宣般,將此篇揭過。
陳景淮想到便做,直接擺駕出宮,去了陳重錦那裡。
從清風閣回到府邸沒多久的陳重錦,見著陳景淮,真是嚇了一大跳。
他戰戰兢兢低著頭,也不敢言語。
府邸裡除了宰相,沒幾個下人,他們皆是匍匐在地,大氣不敢喘。
彆說那些個尋常下人,就是宰相,也是頭回見著大隋的這位皇帝。
可也隻是匆匆一瞥,再不敢抬頭。
陳景淮身後僅跟著幾名內侍,內侍手上捧著托盤,是些珍稀物件,這位大隋皇帝聲音平淡,卻自帶威嚴,說道:“你娘生前最喜歡收藏這些。”
陳重錦眼眉一顫,默默瞥了一眼。
陳景淮問道:“你娘的靈閣設在哪兒?”
陳重錦沒說話,隻是前麵引路。
隻他父子二人。
宰相等人依舊匍匐跪著,不敢起身。
靈閣裡擺著牌位,也有畫像,是年輕時候的畫像,準確地說,她辭世時就很年輕。
陳景淮一時有些恍惚。
要說他以前最喜歡的女子,的確便是陳重錦的母妃,這位被封為貴妃的娘娘。
他現在則是誰也不喜歡。
陳景淮隻是站著,憶往昔。
陳重錦也隻是在旁陪著,心思必然有些複雜。
他不覺得父皇忽然出現,是想起了自己母親的忌日,那麼是為了什麼,他心裡大概有個猜想,原本該恐慌的情緒,直至到了靈閣,卻變得尤為平靜。
宰相說隻要薑望不提,沒人能查得出來,陳重錦當時沒說話,便是不那麼認同。
但父皇能這麼快找來,他的確沒想到。
他想著是該沉默否認還是承認?
最終剩下的唯一念頭,便是再次感慨,真倒黴啊。
陳景淮背對著陳重錦,忽然說道:“楊硯這次怎麼提前出關了?”
陳重錦心道果然,他忙又戰戰兢兢回道:“兒臣今年已二十有五,恰是母妃辭世時的年歲,對外高祖來說,或許意義不同吧,雖然我生辰已過,但也想借著此次出關,多陪陪我吧。”
陳景淮微微愣住。
原來老四已經二十五歲了。
她辭世也十年有餘了。
在陳景淮還未登基,仍和薑祁形影不離的時候,就認識她,雖然剛開始也談不上喜歡,隻因其跳脫的性格,確實很能吸引他的目光。
畢竟那時候的陳景淮沉悶執拗且懦弱。
或者更重要的原因在於,當時神都的小姑娘一大部分都很喜歡薑祁,因為薑祁長得太好看,就算沒興趣,看見薑祁的臉也難免會愣一下。
唯獨她見到薑祁,沒有任何反應,反而關注到他這個薑祁身邊的小跟班。
哪怕更多是玩笑般的欺負他。
陳景淮也樂在其中。
就算他是個不太受寵的皇子,可除了薑祁,敢這麼對他的,確實沒幾個。
隻是後來陳景淮發現自己的感官可能與事實存在差異。
她並非看見薑祁沒有類似傾慕或愣住的反應,而是雖性格跳脫,但對待感情,實則臉皮很薄,是因為不敢,是因為害羞,才裝著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能讓陳景淮當時察覺不到問題,是在於她提前做了很多準備,偶遇也不是真的偶遇。
麵對薑祁,她得隱藏情緒,又很尷尬不知說什麼,那麼玩笑般欺負陳景淮就成了唯一緩解甚至能間接與薑祁打成一片的最好辦法。
雖然最終他得到了她,可明白真相的陳景淮,當初的喜歡也就自然消失了。
她辭世的時候,陳景淮並未忙什麼特彆要緊的事,因而楊硯對他這個皇帝有意見,他能理解,隻是這件事沒法解釋,甚至陳景淮極其懷疑,她是思念薑祁成疾才辭世的。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鬨。
他得知真相後,自始至終保持沉默。
沒有苛待,也沒有再親近。
哪怕陳重錦是他親兒子,亦被他漸漸忽視。
至於剛過去沒多久的潘貴妃和申屠司的事,陳景淮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因為他唯一喜歡過的隻有她,無論潘貴妃還是宮裡佳麗,陳景淮都不愛。
而也正因不愛,所以潘貴妃直接就死了。
可已沉寂多年的心,此刻盯著她的牌位,聽著陳重錦的話,陳景淮又有觸動。
他轉過身,看著陳重錦。
陳重錦低著頭。
陳景淮說道:“楊家血脈的確隻剩你了,楊硯一心修行,也並未開枝散葉,僅有一子延續香火,到了她這一輩,便是獨女,楊家亦屬將門,當年跟隨先帝討覃,男兒皆已陣亡。”
陳重錦眼眉輕顫,等著父皇接著往下說。
但最後入耳的話,卻非他心裡想的,不禁讓陳重錦怔在原地。
“下個生辰,朕會陪你。”
陳景淮拍了拍陳重錦的肩膀,步出靈閣。
陳重錦依然在原地。
他在想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努力思考是否話中有話。
很快,他瞪大了眼睛。
然後便是長舒一口氣。
父皇明顯猜到些什麼,這句話的潛在意思,其實就是不怪,且允許他照舊。
雖然此前也不覺能瞞過父皇,但被直接允許,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