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彙山碼頭。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黃浦江,汽笛聲在江麵上回蕩。
林致遠和周慕雲提著行李箱,站在"扶桑丸"號郵輪前。
這艘萬噸級的客貨混裝輪船是日本郵船會社的主力船隻,灰藍色的船身上漆著醒目的旭日旗,三根高大的煙囪聳立在甲板上方。
碼頭上人頭攢動,旅客們正忙著與送行的親友道彆。
林致遠收回目光,和周慕雲徑直走向優先登船通道。
身著製服的船務人員禮貌地接過證件:"先生,請出示您的證件。"
周慕雲立即遞上兩人的證件和電台使用許可。船務人員仔細檢查後,恭敬地說道:"您二位的艙位在頭等a區12室,祝您旅途愉快。"
來到艙室後,周慕雲放下行李,立即開始檢查房間的每個角落。
林致遠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透過圓形的舷窗,可以看到碼頭上逐漸變小的人群。
四天三夜的航程,足夠發生很多事,他隻希望離開這段時間滬市不要發生太多事情。
午後,林致遠獨自來到甲板。海風撲麵而來,讓他的頭腦格外清醒。
郵輪已經駛離港口數小時,此刻放眼望去,四周隻有無邊無際的蔚藍海水,此時已經看不到任何陸地的輪廓。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石川君?"
林致遠轉身,發現正是憲兵隊調回本土的田中少佐。他略顯驚訝地點頭致意:"田中君,真巧,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鬆島樓開業時,林致遠和田中有過一麵之緣,所以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田中笑著走近,他穿著便裝,看起來比在憲兵隊時放鬆許多::"聽說你也要回本土,本想約你同行,但想到你可能公務繁忙,就沒敢打擾。"
"說起來,我離家五年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田中是在抗戰前就被派駐滬市,負責日租界僑民安全。淞滬會戰後,他被調任憲兵隊治安科。
就在兩人聊天時,突然樓下甲板傳來一陣嘈雜聲。
林致遠和田中站在上層甲板的欄杆邊向下望去,隻見一群日本傷兵正聚集在甲板中央,情緒激動地叫嚷著。
他們有的拄著拐杖,有的手臂纏著繃帶,還有幾個甚至缺了胳膊。
“八嘎!憑什麼讓我們擠在底艙?我們也是為帝國流過血的!”一個滿臉傷疤的士兵怒吼著。
船上的工作人員試圖上前勸阻,卻被粗暴地推開。幾名軍官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絲毫沒有乾預的意思。
田中歎了口氣,低聲道:“這些士兵都是在戰場上負傷的,軍部現在資源緊張,能運他們回國已經不錯了。"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軍部隻在乎還有戰鬥力的人。”
林致遠神色平靜地看著下方,淡淡道:"戰爭就是這樣,優勝劣汰,沒用的東西自然會被淘汰。”
田中略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但轉念一想,商人重利,這樣的想法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他卻不知道林致遠此刻心裡卻翻湧著難以言說的情緒,這些人在中國土地上犯下累累罪行,如今不過是受了些傷,就能安然返回故土。
而那些被他們殘害的中國百姓呢?多少家庭支離破碎,多少人永遠回不了家。
"石川君?"田中見他出神,輕聲喚道。
林致遠收回思緒,"抱歉,突然想到些生意上的事。走吧,去喝杯咖啡。"
咖啡廳位於郵輪頂層甲板,透過寬大的玻璃窗可以俯瞰整個海麵。
林致遠和田中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侍者很快端來了兩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
"石川君這次回本土是有什麼重要業務嗎?"
林致遠微微一笑:"是有一些業務要處理,另外也想回老家看看。"
“田中君,你呢?這次調回本土是高升?”
田中苦笑一聲,“平調吧,軍部對我這兩年的工作不滿意,你也知道滬市被那些山城特工搞得治安很差,有些問題也不是我能改變的,軍部調我回陸軍憲兵學校做教官。”
做教官?林致遠心下了然,在日軍體係裡,從一線調任教官看似體麵,實則是被徹底邊緣化的征兆。
就在這時,咖啡廳的玻璃門再次被推開,一個年輕軍官走了進來。
田中突然站起身,向那軍官揮手示意:"平野君!"
軍官聞聲快步走了過來,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田中長官,沒想到在船上遇見您。"
他立正敬禮,動作乾淨利落。
田中笑著擺手:"現在不是正式場合,不必多禮。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石川弘明,在滬市商界頗有影響力。”
林致遠起身微微鞠躬:"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平野大尉回禮後,田中邀請他一同入座,侍者很快又端來一杯咖啡。
"平野君負責這批傷兵的運輸工作?"田中啜了一口咖啡問道。
平野點點頭,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是的,這批是第六師團的傷兵,都是從華中前線撤下來的。”
林致遠眼中寒光一閃而逝,第六師團可是製造金陵大屠殺的主要凶手之一,這些畜生手上沾滿了中國人的鮮血,豈能讓他們就這麼回去?
但林致遠麵上不顯,他輕輕搖晃手裡的咖啡,狀似隨意地問道:"他們看起來很激動,是有什麼不滿嗎?"
平野歎了口氣:"那些海軍馬鹿又不幫我們運輸傷兵,陸軍部隻能找商船幫忙,您也知道商船的費用都比較高。”
"按照軍部規定,傷兵隻能安排在底層貨艙附近的臨時區域,那裡通風差,空間擁擠,運輸條件確實艱苦。但這些士兵認為自己是為國負傷,理應得到更好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