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裡的寒氣順著褲管往骨頭裡鑽,蘇晚的指尖在牆紋上磨出了薄繭。
她倚著冰涼的牆麵坐了整夜,每回閉眼都能看見那些重疊的童聲在腦海裡閃回——“姐姐,救救我們“。
此刻天該亮了吧?
她望著頭頂透不進光的水泥天花板,指甲無意識摳進牆縫裡,那裡還殘留著昨夜血泥混合源能的黏膩。
“總得確認是不是幻覺。“她突然直起腰,從破布包裡摸出半碗冷透的麥糊。
那是今早李工送來的最後半塊源能小麥烤餅,泡了點雪水攪成的。
她蹲在牆根,將麥糊小心堆成個圓坨,喉嚨發緊地低聲道:“要是真有靈“尾音發顫,像是怕驚動什麼,“就讓這糊動一下。“
三息。
第一息,麥糊邊緣凝著的冰晶紋絲不動;第二息,她聽見自己後槽牙咬得咯咯響;第三息末尾,那團灰黃的糊突然像被吹了口氣似的,邊緣緩緩向兩邊攤開,在牆麵上拉出兩道細痕,仿佛有雙看不見的手正輕輕推開障礙。
蘇晚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她猛地抬手抹掉麥糊,動作太急,手背撞在牆上,卻半點沒覺出疼。
心跳聲震得耳膜發嗡,她盯著被抹乾淨的牆麵,那裡的紋路仍在暗處泛著微光,節奏竟和她擂鼓般的心跳完全同步——咚,亮一分;咚,暗一分。
“不是農場“她按住狂跳的胸口,聲音輕得像歎息,“是活的?“
“當然是活的。“
沙啞的男聲從角落傳來。
蘇晚瞬間彈起,剝皮刀已經攥在手裡,轉身時帶翻了裝麥糊的破碗。
影蛇靠在鐵架上,手腕被源能麥粉捆著的地方泛著青紫色的光,那是源能排斥外來能量的灼傷。
他的臉比昨夜更灰敗,眼窩陷得像兩個黑洞,卻咧開嘴笑了:“恭喜宿主,終於摸到源核的脈搏了。“
蘇晚的刀尖對準他咽喉,卻沒急著動手。
她注意到影蛇的視線始終落在她身後的牆上,那目光裡有貪婪,有痛苦,還有幾分解脫?“源語?“她想起昨夜影蛇昏迷前說的詞,炭筆還握在另一隻手裡,“你說我在記錄源語?“
“你在畫牆紋。“影蛇咳嗽起來,震得鐵架哐當響,“那不是普通紋路,是源核的語言。
你父母用半生研究怎麼讓它說話,現在它肯對你開口“他突然頓住,盯著蘇晚手腕上的計數器,“昨夜你吸收我身上的燼渣時,空間溫度升了03度。
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源核在進食,和宿主產生共鳴了。“
剝皮刀的刀尖微微發顫。
蘇晚想起母親筆記裡夾著的照片,那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正摸著一麵發光的牆——和眼前這麵,紋路幾乎一模一樣。“b3實驗室。“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爸媽到底在裡麵做什麼?“
影蛇的笑徹底褪了。
他望著地道頂端的黴斑,像是在回憶某個極亮的畫麵:“他們沒研究燼渣。
他們在造新地球。“他一字一頓,“源核是種子,能連通其他宜居位麵的土壤。
但他們失敗了——燼渣提前侵蝕了實驗室,整層樓的人都被吞了。
你父母把最後的源核胚胎塞進地鐵管道,用你的dna做錨點“他突然抬頭,眼睛裡燒著某種近乎瘋狂的光,“你不是使用者,蘇晚。
你是宿主,是讓源核活過來的母體。“
“母體?“蘇晚的炭筆“啪“地斷成兩截。
她想起昨夜那些童聲,想起父母筆記裡反複出現的“靈魂錨點“,想起影蛇說源核像孩子認娘“那些聲音“她踉蹌著後退半步,後背抵在牆上,牆紋的光突然大亮,燙得她肩胛骨生疼,“是實驗室的孩子們?“
影蛇沒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牆上,那裡的光正隨著她的顫抖忽明忽暗,像極了嬰兒的呼吸。
“蘇丫頭?“
突然響起的低喚驚得蘇晚幾乎跳起來。
李工扛著半塊防震鋼板站在地道口,晨霧從他背後湧進來,模糊了他臉上的擔憂:“我讓人把第二批鋼板送來了你蹲這兒發愣多久了?“
蘇晚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滑坐在地上,雙手死死摳著牆縫,指縫裡滲著血。
她抬頭看向李工,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牆紋的光還在她背後流淌,像無數雙看不見的小手,正輕輕拽她的衣角。
李工的話像根冰錐猛地紮進蘇晚後頸。
她盯著李工指的牆角——炭筆歪歪扭扭描下的牆紋,此刻在晨霧裡泛著淡青色,竟與他眼底的震驚同頻震顫。
“b3實驗室?“她的聲音比地道裡的風還輕,卻讓李工的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
老工程師彎腰湊近那堆炭痕,布滿老繭的手指懸在半空不敢觸碰,“三年前基地派我去封那層樓門被焊死時我見過,金屬門框上刻著這種螺旋紋,像“他突然頓住,抬頭時眼底浮起層水霧,“像我孫女畫的星星,一圈圈往中心繞。“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母親筆記裡夾著的照片突然在眼前閃回——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發光的牆前,背後的門楣上,分明也纏著這樣的螺旋紋。
她喉頭發緊,剛要開口,李工卻直起腰拍了拍她肩膀:“先不說這個。“他把鋼板往地上一墩,震得牆灰簌簌往下掉,“你要的緩衝層圖紙,我讓人按軍工標準改了。“
圖紙展開時,蘇晚的手指在“b3“兩個字母上頓了頓。
她壓下翻湧的情緒,指著圖紙右下角:“這裡加道源能麥粉混水泥的夾層。“李工的眉毛挑了挑:“那玩意兒金貴,夠換半車燃料。“ “防輻射。“蘇晚迎上他的目光,“萬一門破了,至少能給老人們爭取半小時。“ 李工的眼神軟了軟,接過圖紙時指腹蹭過她掌心的薄繭——這雙手今早還在牆縫裡摳血,此刻卻穩得像塊壓艙石。
暮色漫進地道時,蘇晚摸黑溜進空間。
源能農場的泥土泛著暖光,她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裡麵是影蛇昏迷時她從他衣袋裡摸出的燼渣——深黑色顆粒,在掌心泛著幽藍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星。
“試試你說的進食。“她對著空氣低語,將燼渣輕輕撒進中央的源能光柱。
光柱驟然暴漲半米!
蘇晚被氣浪掀得踉蹌,額角撞在田埂上也顧不上疼。
她盯著懸浮的源能數值屏:【當前源能:528500】紅色警告條刺得她眼睛生疼,下一秒,整麵牆壁突然泛起幽藍的光,那些她描摹過無數次的紋路竟像活了般遊動起來,從地麵攀到天花板,最後在她頭頂聚成個旋轉的光繭。
“姐姐“
童聲從四麵八方湧來。
這次不是模糊的疊音,是清晰的、帶著奶氣的呼喚,像有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正拽她衣角。
蘇晚捂住耳朵後退,後腰卻抵上了溫溫熱熱的“牆“——那麵總透著寒氣的牆,此刻竟像母親的懷抱般柔軟。
“門要開了“另一個聲音響起,是個小男孩,帶著點焦急,“他們快來了“
蘇晚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漫進喉嚨。
她踉蹌著摸到田埂邊的日記本,鋼筆尖在紙頁上洇開個血點:“不是幻覺。
它們認得我。
我必須弄清怎麼開門。“ 字跡歪歪扭扭,最後一筆拖得老長,像道被風吹散的歎息。
後半夜的撞擊聲是從地底下傳來的。
蘇晚猛地坐起,額前的碎發全被冷汗浸透。
監控屏上,三米高的燼獸正用尖角猛撞加固門,金屬門框被撞出蛛網般的裂痕,獸嘴大張著,露出滿嘴鋸齒狀的黑牙——那不是普通燼獸的牙,是源能結晶!
“李工!“她抓起外套往外衝,卻在地道口頓住腳步。
身後的牆紋正隨著撞擊頻率明滅,一下,兩下,和燼獸的角擊完全同步。
她屏住呼吸湊近,牆紋在視網膜上投下殘影——那些遊移的光帶,不知何時竟拚成了扇半開的門。
“不是獸在撞門。“她對著空氣呢喃,指尖輕輕撫過門形光紋,“是門在回應。“
撞擊聲突然拔高,燼獸的尖角穿透了最後一層鋼板。
蘇晚猛地轉身衝向工作台,抽屜被拽得哐當響——她昨夜記錄的牆紋頻率,此刻正躺在最上層,紙頁邊緣被她反複摩挲得起了毛邊。
月光從透氣孔漏進來,在紙頁上投下片銀霜。
蘇晚的手指懸在紙頁上方,突然聽見牆裡傳來“哢嗒“一聲,像是什麼鎖扣被輕輕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