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的舷窗外，發光的藍色球麵在緩慢後退。
一束光打進來，照在略有些發白的臉龐上。
羅玲的眼睛如同針紮，光束透過眼皮，她看到了琥珀色的太陽，黑暗開始褪卻，在光中被燃成了灰燼，留下一條條細索的暗紅色血管。
這是在哪裡？
羅玲並不記得自己有看太空科幻電影，可透過玻璃罩子，入眼是載人艙室圓形的穹頂。如果這是vr，那被按了慢放鍵困難的呼吸過程又怎麼解釋。
說是做夢，可她從未有過如此真實的夢境……
羅玲努力將頭偏轉一些，餘光探向自己的兩側，笨重的宇航服連同她的這一具，一起圍成了一個圓圈，目測大概有十多二十具。
灰暗冰冷的艙室逼仄壓抑，失重感開始明顯，羅玲的呼吸逐漸急促。
支撐感在加速消失，金屬座位開始融化，變成液體，羅玲的身體仿佛掉入了無形的液體中，被裹住，托了起來。
“布魯德呼叫星舟5號，生命監聽顯示座3心率低溫，座2準備查看，收到請回複，收到請回複…”耳邊傳來熟悉的中文，羅玲心裡鬆了一口氣。
“座2收到。”
座2粗獷的聲音傳到了羅玲耳中，仿佛看到了粗糙的嗓子眼，那裡是無垠的冬季草原，冰冷的雪晶吹進了羅玲的視野裡。
陽光再次直射過來，一瞬間，仿佛濺到了火星子，淺褐色的瞳孔驟然收縮，羅玲的雙眼皮不受控的合攏，兩串淚珠子從鼻梁旁邊滑下，輕輕懸浮在麵前。
“穎銘，你怎麼樣了？”風雪中，裹著獸皮衣服的壯漢疑似在召喚牧馬歸群……
“我沒事，弗洛伊德！”
羅玲低著頭，淚滴還在眼前散不掉，陽光不止刺傷了眼睛，還晃了她的神，倉促間她叫出了弗洛伊德這個名字，聲音像是在零下的嚴寒中被凍過，還淌著清鼻涕。
“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不然羅總工程師得殺了我不可。”
羅玲沒有回應，窗外是深邃的太空，273c和23c隻隔著一扇半拳厚的玻璃。她漂移到了窗外被凍住了似的，神情凝固在驚恐和惶惶之間，她怎麼知道誰是弗洛伊德？
布魯德是地麵總控，星舟五號是腳下這艘太空船，更準確講，是一隻運載火箭。
星舟五號的座2搭載的是宇航醫師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呼叫的是楊穎銘，而她回答了，所以楊穎銘是她。那羅玲是誰？
她……是楊穎銘，也是羅玲？
羅玲的腦海中逐漸變為一片空白，隻留下三個問句。
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我要去往何處？
又或者，從羅玲不經意的某一刻開始，她的腦海就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現在反倒是清晰了不少。
她嘗試翻出楊穎銘或者羅玲的記憶，費儘思緒卻什麼也沒能想起來，就像是在回憶明天的午飯吃了什麼，一切若隱若現，記憶似有似無。
她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不管作為楊穎銘還是羅玲，都從未像此刻一樣努力集中腦子思考一個問題。
或許，站在兩者不管誰的角度是一個錯誤，她需要第三個視角，一個觀察者，用來記憶，辨識，分析。
於是羅婷誕生了，或許隻是一個名字，但確實讓發生的事情在眼中清晰了不少。
弗洛伊德叫了她，她便回應了弗洛伊德，並叫出了他的名字。羅婷心中有了一個假想，辨識度極高的聲音讓她不假思索篤定了身份，那就是說，記憶的匣子需要鑰匙才能打開，像迷霧中麵對麵，隻有眼睛抵著眼睛，才知道鑲著這雙眼睛的是哪一個頭顱……
慌張的表情從臉上緩緩消散，羅婷坐正了身子，雙手隔著厚重的宇航服交叉在胸前，五官上刻著極度的冷靜和隨和。
“穎銘姐，你都第二次上箭了，怎麼還不適應啊？”
說話的是座5，卓紫月，網絡工程師，23歲，導師是著名大學的院士。
羅玲的記憶裡出現了一部分楊穎銘和卓紫月初次見麵的場景，兩人性格迥異，不是很說得來閒話。
“可能是係統誤判。”羅玲找了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
心率低溫生命體征瀕危的表現，羅玲覺得並不是係統出現了問題，很有可能是楊穎銘在剛才無聲無息中死了，不然她的出現作何解釋？
卓紫月沉默了一下，“可能是監測程序常數值浮動，等著陸了我再幫你檢查檢查。”
“好”羅玲輕聲回道。
靜默的五分鐘過去，地麵再次傳來了訊息。
“布魯德呼叫星舟五號，收到請回複。”
“星舟五號收到，請指令。”
磁性的嗓音低沉而且獨具魅力，羅玲恍惚間看到了一個眼神裡帶著哀傷的男人，獨自扛起所有重擔。
“艾略特嗎？”羅婷喃喃自語，嘴角撇開一絲笑意。
“艾略特箭長你好，以下是著陸信息，請做好衝擊準備。”
“星舟五號，座1收到。”
“暨北時間16時31分整，星舟五號將抵達月背預定地點上空，16時32分始，星舟五號調整姿態開始著陸。落地後星舟五號全體成員編入科恩基地，聽候調令。”
“指令接收，敬禮！”
“感謝你們做出的奉獻，星舟五號，禮畢。”
羅玲望向窗外，赤藍色的地球已經躍居身後，肩膀抵著的方向，月球才像地月係統裡的巨無霸。
白光用弧線將灰色黯淡的巨型圓盤劃分成黑白兩半，細看之下，黑白中都是坑坑窪窪，羅玲忽而覺得月球就像是一件工藝品。
是地球億萬年用引力和星際碎片合力雕琢的一件精美藝術品，每一道鏤刻都是獨一無二的。
黑漆漆的太空中，羅玲看到一閃一閃三個光點向著月球的正麵落去。
那是星舟一號到三號。
時間來到32分整，星舟四號已經在月背成功著陸，該輪到羅玲和她們腳下的星舟五號了。
“箭長，著陸器的姿態好像有些異常。”楊穎銘看著航控顯示器上略有側傾的著陸器實時監控畫麵，不禁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