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勝他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在生與死的邊緣沉沉浮浮。
醫護人員日夜守候,用儘了寨子裡能找到的所有草藥,與死神進行著拉鋸。
李雲龍每天都要來。
他會屏退警衛,獨自坐在孫德勝病床前那把木凳上,一坐就是半個小時。
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病床上那個曾經生龍活虎、如今卻氣息奄奄的兄弟。
第四天的清晨。
孫德勝他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一直守在旁邊的護士小劉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揉了揉眼睛,湊近仔細看。
孫德勝那乾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呻吟般的“呃…”。
“醒了!孫營長醒了!”
小劉激動得差點跳起來,轉身就往外跑,“李醫生!李醫生!孫營長醒了!”
病房裡,李顧正俯身在孫德勝床邊,用聽診器仔細聽著他的心跳和呼吸,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
孫德勝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眼神渙散、迷茫,似乎還沉浸在混沌的黑暗裡。
李雲龍得到消息輕輕走近。
“老孫?”
他走到床邊,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和孫德勝齊平。
孫德勝的眼珠慢慢的轉動了一下,最終落在了李雲龍那張寫滿關切和緊張的臉上。
“旅…旅長…?”
“哎!是我!老孫!是我!”
李雲龍他連忙湊近些,“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彆說話!省點力氣!”
他下意識地想拍拍孫德勝的手背,可看到那纏滿繃帶的手臂,手又僵在了半空。
孫德勝卻仿佛沒聽見他的話,他的眼神越過李雲龍。
記憶如同破碎的潮水,洶湧地衝撞著他脆弱不堪的神經!
野馬坡!
那鋪天蓋地的馬蹄聲!
那嗆人的硝煙和塵土!
那鬼子騎兵猙獰的麵孔和閃著寒光的馬刀!
那震耳欲聾的“板載”嚎叫!
還有…還有身邊兄弟們的怒吼、慘叫、戰馬的悲鳴…
“馬…馬…”
孫德勝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起來,渾濁的眼中充滿了巨大的痛苦!
他猛地掙紮起來,似乎想要坐起,卻被劇痛和虛弱的身體死死釘在床上!
繃帶下,左臂和大腿的傷口處,瞬間洇開新的、刺目的鮮紅!
“追風!追風倒了!小…小豆子!大奎!”
“彆…彆衝了…回來…回來啊…”
“老孫!冷靜!冷靜點!”
李雲龍和李顧同時按住他掙紮的身體。
李顧急聲道:“按住他!彆讓他亂動!傷口會崩裂!”
“孫德勝!給老子聽著!這裡是黑雲寨!是咱們獨立旅的醫院!”
“野馬坡…過去了!都過去了!你活下來了!活下來了!”
“活…活下來了?”
孫德勝掙紮的動作一滯,渙散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茫然,
“那…那弟兄們呢?騎兵營…騎兵營的弟兄們呢?”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似乎在病房裡尋找著那些熟悉的身影。
病房裡一片死寂。
老院長和小劉護士都低下了頭。
李雲龍他張了張嘴,那個殘酷的事實,怎麼也說不出口。
孫德勝看著他們的表情,眼中的最後一絲希冀徹底熄滅了。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
他不再掙紮,身體軟了下去。
“…沒了…都沒了…”
“…是我…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帶著他們…往鬼子的刀尖上撞…”
“放屁!”
李雲龍猛地低吼一聲,打斷了孫德勝的自責。
“野馬坡遭遇戰,不是你孫德勝的錯!是老子情報失誤!”
“是鬼子騎兵聯隊正好撞上!狹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帶著騎兵營的弟兄,打出了咱們獨立旅的血性!打出了軍人的骨氣!”
“你們…是英雄!騎兵營的每一個弟兄,都是響當當的英雄!”
他講述著張大彪如何帶著一團及時殺到,如何拚死將他從亂刀下搶出來,如何掩護僅存的戰士撤退。
孫德勝靜靜地聽著,“大彪…大彪來了…他…他沒事吧?”
“他好得很!皮都沒蹭破!”
“現在正帶著一團在寨外山頭加緊訓練,憋著勁要給騎兵營的弟兄們報仇呢!”
孫德勝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似乎在消化著這沉重的一切。
過了許久,他才再次睜開眼,“旅長…咱們…咱們的損失…大不大?”
“不大!”
李雲龍想都沒想,斬釘截鐵地撒謊,“咱們獨立旅骨頭硬著呢!這點風浪,算個屁!你安心養傷!等傷好了,老子給你重建騎兵營!給你最好的馬!最好的刀!”
孫德勝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最終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來,他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再次陷入了昏睡。
李雲龍輕輕鬆開孫德勝的手,替他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對著李顧使了個眼色,兩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病房。
“李醫生,實話告訴我,老孫的傷…到底怎麼樣?這血…怎麼還在滲?”
李顧疲憊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旅長…孫營長能醒過來,已經是老天爺開眼了。但他傷勢實在太重!”
“左臂肱骨粉碎性骨折,恢複不好,這條胳膊…以後怕是廢了。”
“右大腿外側的刀傷,深可見骨,割斷了主要的血管和神經,雖然勉強接上了,但失血太多,組織壞死嚴重…最麻煩的是感染!”
李顧指了指病房,“您也看到了,傷口一直在滲血、流膿,用了磺胺粉,效果不大。”
“他高燒一直反複,全靠他底子好硬撐著!如果再找不到更有效的消炎藥…控製不住感染…後果…不堪設想啊!”
“消炎藥…”
“咱們的磺胺…還有多少?”
“磺胺粉早就用光了!現在用的,是最後一點繳獲的鬼子藥粉,效果很差!”
“而且…不隻是孫營長!”
“醫院裡現在躺著一百多號重傷員!都是野馬坡、各個戰場下來的!”
“傷口感染、高燒不退的,占了快一半!咱們庫存的草藥…根本頂不住!再這樣下去…每天…每天都會有弟兄撐不住啊!”
李雲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沒有消炎藥,獨立旅最精銳的戰士,不是在戰場上犧牲,而是在病床上被傷口感染活活折磨死!
他猛地轉身,看向一直守在病房外通訊員:
“立刻通知魏和尚!段鵬!過來。”
魏大勇段鵬來到病房外李雲龍命令道:
“現在!立刻!馬上!動用特戰連所有的眼線和手段!”
“給老子查!查清楚!離咱們最近的、能搞到大批消炎藥的地方在哪?!”
“鬼子的大醫院?偽軍的藥房?還是…他們運送藥品的車隊路線?!”
“老子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三天!最多三天!給老子找到藥!找到能救命的藥!”
“孫營長!還有醫院裡一百多號弟兄的命!就攥在你們手裡了!聽明白沒有?!”
魏大勇和段鵬對視一眼。
“是!旅長!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