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五十五分。
濱江市郊,國防科技大學預備學員集訓基地。
巨大的訓練場上,灼熱的陽光炙烤著墨綠色的地坪。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新迷彩服的布料味。
近百名穿著嶄新軍裝、剃著標準寸頭的年輕學員,已經按照臨時編製的班排序列,站成了幾個整齊的方隊。
汗水順著他們略顯稚嫩的臉頰滑落,打濕了硬挺的領口。
大多數人的眼神裡,都帶著緊張,興奮,還有對未來軍旅生涯的憧憬與茫然。
站在隊伍最前方,負責整隊的是一位身材挺拔、麵容嚴肅的中隊軍官。
他胸前掛著一個寫著“集訓一中隊”的標識牌,手裡拿著一份學員名單。
“安靜!”
中隊的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隊伍裡細微的騷動。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點名。
“張強!”
“到!” 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曲正!”
“到!”
“王猛!”
“到!”
點名聲和應答聲此起彼伏,在空曠的訓練場上回蕩。
每一個被點到名字的學員,都用儘全身力氣吼出那個“到”字,仿佛要將所有的精氣神都凝聚在這一刻。
中隊點名的速度不快不慢,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個應答的學員,似乎要將他們的名字和麵孔迅速對應起來。
“……趙立軍!”
“到!”
“……周雲峰!”
“到!”
名單漸漸接近尾聲。
中隊的目光在名單的最後一個名字上停頓了一下,抬頭掃視了一圈隊列。
“劉陪陽!”
聲音落下,隊列中一片寂靜。
沒有回應。
中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提高了音量。
“劉陪陽!”
依舊隻有風吹過訓練場的呼呼聲。
站在隊列裡的學員們開始有些騷動,互相交換著眼神。
缺席?第一天報到就缺席?
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中隊合上名單,目光冷冽地掃過全體學員。
“看來,有人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他的聲音如同淬了冰。
“所有人,立正!”
唰!
所有學員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目視前方,大氣不敢出。
“我不管你們以前在地方高中是什麼尖子生,什麼天之驕子,到了這裡,你們隻有一個身份——國防科技大學預備軍官學員!”
中隊的聲音在訓練場上空回蕩。
“這裡是軍校!不是你們家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在這裡,紀律就是一切!時間就是生命!”
“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而按時抵達指定地點,就是你們現在接到的第一個,也是最基本的命令!”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遲到,就是違紀!缺席,更是絕對不允許!”
“在軍隊,人人平等!沒有人會因為你過去的成績,或者所謂的‘特殊情況’,就享有特權!”
中隊的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每個新學員的心頭。
不少人額頭上的汗冒得更厲害了。
他們能感覺到,這位中隊長,是動了真格的。
就在這時,訓練場入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中隊,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隻見一個同樣穿著新式軍裝的身影,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向隊列。
正是劉陪陽。
他的頭發被汗水打濕,緊貼在額頭上,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是跑了不短的距離。
但他奔跑的姿勢依然保持著一種軍人的協調感,沒有絲毫的慌亂狼狽。
“是他!”
“就是那個新聞上說的,見義勇為救了小孩,還抓了小偷的那個!”
“濱江三中的劉陪陽!”
“聽說就是因為這個,才被特招進來的!”
隊列裡響起了壓抑不住的低語聲。
昨天公交車上的事,雖然被劉德康壓下了大規模報道,但小範圍的消息還是通過目擊者和一些小道消息傳開了。
尤其是“濱江三中”、“見義勇為”、“特招入伍”這幾個關鍵詞,足以讓這些同樣是天之驕子的學員們記住劉陪陽這個名字。
羨慕,嫉妒,好奇……各種目光彙聚在剛跑到隊列前的劉陪陽身上。
“報告!”
劉陪陽猛地一個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洪亮,帶著喘息。
“學員劉陪陽,前來報到!對不起,我遲到了!”
中隊冷冷地看著他,沒有立刻說話。
訓練場上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所有學員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都看出來了,中隊長這是要拿這個遲到的“名人”開刀,殺雞儆猴了!
特招進來的又怎麼樣?見義勇為又怎麼樣?
在軍紀麵前,一視同仁!
“劉陪陽。”
中隊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
劉陪陽保持立正姿勢,目不斜視。
“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報告!上午十點零五分!” 劉陪陽看了一眼手腕上廉價的電子表,如實回答。
“規定報到時間?”
“報告!上午十點前!”
“遲到多久?”
“報告!五分鐘!”
“原因。”
中隊的聲音簡潔而冰冷。
劉陪陽深吸一口氣。
“報告!來隊途中,遇到公交車扒手行竊並持刀傷人,我進行了製止並協助警方處理,耽誤了時間!”
他沒有過多解釋,隻是陳述事實。
隊列裡的議論聲又起。
“果然是因為抓小偷!”
“我就說嘛,這種英雄人物怎麼可能無故遲到。”
“但這可是軍校啊,紀律第一……”
“看中隊怎麼說吧。”
中隊聽完劉陪陽的回答,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他隻是盯著劉陪陽,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偽,又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幾秒鐘的沉默,卻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
“理由很充分。”
中隊忽然說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見義勇為,值得肯定。”
中隊繼續說道,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
劉陪陽心裡剛鬆了半口氣。
“但是!”
中隊話鋒一轉,聲音再次變得嚴厲。
“規定就是規定!紀律就是紀律!”
“無論你有什麼理由,遲到就是遲到!軍隊,不看過程,隻看結果!”
“你沒能在規定時間抵達,就是沒有完成命令!”
“入列!”
中隊沒有立刻宣布處罰,而是先讓他歸隊。
“是!”
劉陪陽大聲應道,跑步進入隊列最後一排,站得筆直。
中隊的目光再次掃過全體學員。
“你們都聽清楚了!在部隊,完成任務是第一位的!沒有任何借口!”
“劉陪陽同學見義勇為的精神值得學習,但他的遲到,也必須作為反麵教材,讓你們所有人都記住!”
“今天,是第一天,我給他一個口頭警告處分!”
“再有下次,無論什麼原因,一律按規定從嚴處理!”
“聽明白沒有?!”
“明白!”
近百人的吼聲彙聚在一起,震得訓練場嗡嗡作響。
不少學員暗自慶幸,看來這個中隊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
但同時也明白了,這裡的規矩,是真的硬!
就在這時,訓練基地的入口處,緩緩駛來一輛公交車。
車門打開,一位頭發花白,穿著乾淨碎花襯衫的老太太,拎著一個布袋,顫巍巍地走了下來。
她站在門口,有些茫然地看著偌大的訓練場和那一排排嚴肅的軍裝身影,隨即,目光開始在人群中逡巡,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正是公交車上,被劉陪陽奪回金項鏈的那位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