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悲劇發生的太快,崔大公子的目光還在追隨著大娘子的背影,因常年久病,她的身體呈現出了一種病態,瞧上去弱不禁風。
彷佛隨時都會倒下。
有時候人心裡越擔心什麼,越容易發生什麼,見她突然癱在七娘子的懷裡,崔大公子心口一提,腳步下意識追上,“阿靈”
“斷艞板!”錢銅再也不想聽到那道令人惡心的聲音,從沉痛中抽離出來,嘶啞地道,“退!”
隨她話音一落,連接在兩條船之間的艞板被高高拉起。
崔大公子急忙呼道:“阿靈!”她怎麼了?
錢銅抬頭,殷紅的雙目看著立在甲板邊緣,惺惺作態的男人,痛恨道:“她已經答應過我要與你和離,她去找你,你為何要與她提從前?”
“當年你救她,便是想好了用在今日,要她替你謀一份生機,苟且偷生嗎?”錢銅質問道:“崔萬鍾,她哪裡對不起你了,你已有了妾室和孩子,為何要把她帶走”
“不是的”身側一道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是大娘子身邊的婢女春柳。
從揚州出來到海上,春柳一路陪著她,本以為回到了錢家的船上,大娘子就徹底得救了。誰知道,娘子會選擇賠上自己一條命。
“孩子不是大公子的!”見娘子死了,春桃早已崩潰,對著對麵的崔大公子,撕心哭道:“娘子什麼都知道她知道孩子不是大公子的,當初大公子救下娘子,她便知道公子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你來提親,她還是答應了。新婚夜你的幻香,之後你所做的一切掩蓋,她都心知肚明,在你保全自己地位和顏麵,把娘子一個人推出去之時,是她替你背負著所有的苦楚,一碗一碗地湯藥喝下去,都是在償還你給她的那一條命”
兩艘船隻的距離在慢慢拉遠,春柳淒厲的嗓音卻清晰地傳到了對岸。
駭人聽聞的真相。
連崔家的人都被怔住了,屬下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提醒崔萬鍾,“大公子,大局為重,大奶奶已經去了,此事不太妙,七娘子心中有恨,必不會放過咱們”
崔萬鍾一動不動,像被攝了魂,臉色如被海浪泡過,白得嚇人。
錢家的船隻越來越遠,屬下顧不得那麼多,拖著他往裡走,“退,往後退!備好弓箭,彈藥”
錢銅冷眼看他們垂死掙紮。
她恨,恨得心口脹痛,阿姐多活了十來年又如何,全是苦厄。
她怎就遇上了崔萬鍾這個人渣。
一窩子的孬種,都去死吧。
對麵的船隻忙著布弓,一場打鬥一觸即發,錢銅淡然地從懷裡掏出了一顆信號彈,最後一次與崔大公子喊話,“崔萬鍾,誰沒見過煙花?我錢家今夜還給你!”
話音一落,一道光影快速從她頭頂竄出,徇爛的煙花劃破夜空,紅光照著她臉,被水霧浸紅的雙眸冷如刀鋒。
——
遠處黑暗海域,幾艘官船已環伺多時。
本以為錢家會與崔家打起來,不知發生了什麼,遲遲不見雙方開火,兩艘船靠在一起耽擱有一陣了,四大家雖說暗裡相鬥,但家族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些牽扯,怕兩家在謀劃什麼陰謀,王兆問道:“世子,咱們要動手嗎。”
隻有擒住崔家大公子,方能查清楚走私之事。
前麵是樸家的領域,崔家的船隻一旦越過去,官船便會與樸家正式交鋒,還沒到那一步,宋允執道:“擊鼓,警示錢家的船隻靠”
話沒說完,便看到一道亮光從遠處升起,絢麗的色彩一瞬照亮了深海上空,光亮凝聚在一起,能清晰地看見一枚銅錢的形狀。
信號彈一出,必有大事。
王兆猜不出是崔家的還是錢家在求援。
宋允執則沉默地盯著遠處海麵,火光亮起來的一俟,他麵色聚變,“撤退!”
剛說完,“嘭——”黑海裡的一艘船突然炸開,眾人還未回過神,便看到了震撼一幕,一簇簇火光猶如夜空裡的星星,一盞一盞被依次點亮,原本停留在海麵上的崔家貨船、一艘接著一艘爆|炸,十一艘貨船,把整個海峽黃金走廊照如白晝,形成了一條長長的火海。
被推入海裡的沈澈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今日輪到他在崔家的甲板上守夜,他正在船上看著煙花呢。
身旁女賊的人一把提溜著他的衣襟,說了一句,“宋小公子,走你!”之後便把他推入了海裡。
“大膽狗”寒涼入骨的海水瞬間將他淹沒,有一些嗆入口鼻,他艱難地從水裡爬起來,耳邊又是一道重物落水的聲音。
沈澈回頭便看到了適才推他入水的人也跳了下來,還沒來得及開罵他犯的是什麼病,便見他朝著自己推過來了一塊浮木,急聲道:“抓緊浮木,使出你吃奶的力氣,往前遊!”
沈澈一愣,立馬察覺出了不對勁。
抓住浮木轉過身的瞬間,身後的船隻便爆|炸了,大大小小的碎渣如雨點落在他的周圍,熱浪衝上他後脖子,他的頭猶如火烤,下半身卻陷在冰涼的海水裡。
卷起來的海浪幾尺高,他什麼都看不見。
在陸地上,他尚能施展拳腳,瀕死之時拉著對方一塊兒同歸於儘,水裡不行,不知道遊了多久,他四肢已麻木,胸腔要炸了。
意識模糊之際,那隻手又朝他後脖子掐了過來。
他掙紮不動了。
父親,母親孩兒不孝,先走一步。
他為國捐軀,死有所值,他們不必為他感到傷懷,姑母這回應該再也不會罵他廢物,但願世子能平安無事,早點殺了那女賊,替自己報仇。
——
隔了好幾裡,眾人都能感受到一股熱浪撲麵。
看著被燒成渣的崔家貨船,宋允執麵色鐵青,退到完全的海域後,吩咐王兆,“堵人,把錢家七娘子擒了審問。”
今夜的陣勢,無論是火藥,人力,都足以讓朝廷震撼。
她到底有多大本事。
她想捅破天?
緊要的一點,崔家十幾艘貨全被燒,走私的證據便也毀得乾乾淨淨。
黎明時,王兆便堵住了錢家的船隻,與船上的人喊話道:“朝廷大理寺辦案,還請七娘子隨本官走一趟。”
出來的人卻不是錢銅。
宋允執坐在船艙內,隔著一道窗扇,暗中觀察,此人他認識,錢銅四大門神中的另外一位,名喚阿珠,名字像姑娘,實則是個五大三粗的男子。
“草民見過官差大人。”阿珠一上來便跪下行禮,似不太明白為何官船會攔住他,客氣地詢問道:“官爺,不知有何吩咐?”
王兆問:“錢家的船?”
“是的,小的乃錢家的漁夫。”
“七娘子呢?”
阿珠一愣,“七,七娘子不在船上啊,官差找七娘子有何事?大人可以直接上錢家尋人,像她這等小主子平日都在家裡待著。”
不在?
王兆想往身後看,忍住了,問道:“崔家的貨船被炸,是你錢家所為?”
“怎麼可能!”阿珠彷佛被他的話嚇到了,忙搖頭,“奴才們不過是普通的漁夫,老實本分,即便有心也沒有那個本事”
王兆冷哼一聲,質問道:“如此說來,昨夜崔家的船出事,你們不知?”
“草民知道啊。”阿珠神色突然悲痛起來,哭訴道:“崔家一家喪儘天良,可憐我錢家大娘子,那麼好的一位主子”
“大人不知,崔家出事前,大娘子便想和離了,可崔家大公子不同意,逃跑時竟偷偷把人給帶走了,咱們在巷口才得知消息,連夜趕上去,還是晚了一步,大娘子為擺脫崔家,服了毒,見大娘子寧死也不願意跟隨,崔大公子心死,一道殉了情”
簡直胡編亂造!
宋允執聽不下去,傳信給外麵的王兆。
“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