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見他反應如此激烈,嘴角都擦紅了,錢銅猜出是因為什麼,不知羞就不知羞吧,人都劫來了不在乎聽他罵一句,笑了笑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宋允執冷聲:“恕不奉陪。”
錢銅上前,“刻不容緩。”
宋允執冷眼看向她。
錢銅拿出了一張票子,遞過去,“給。”
宋允執眸子落下,便見她指尖捏著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上回答應過你,要救濟你的親人,說話算話。”五百兩夠一個窮苦百姓過一輩子了,但對於錢家這樣的商戶來說,略顯小氣,她也是要麵子的,誇口許下了承諾,“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到什麼叫商戶該有的闊綽。”
宋允執不接,她便要上前。
“站好!”知道她愛動手動腳,宋允執及時後退一步,避她如蛇蠍一般,伸出手很快把她指尖的銀票奪了過去。
認錢不認人啊,錢銅無奈輕歎,“我大抵是這天底下最窩囊的人了,上趕著給人送錢,還沒能討個好臉。”
宋允執看過去,小娘子正挑目等著他的道謝。
他如今的身份寄人籬下,不允許他有任何的氣性,沉默片刻後,他嗓音低下來,道:“你,以後彆這樣。”
錢銅也不知道為何,他越是倔她越想惹他,腦子還沒想好後果,嘴已經問了出來,“哪樣?”
她唇角的笑捉弄之意明顯,宋允執眉心跳了跳,冥頑不靈!抬步便往裡麵走。
把人惹惱了,錢銅總算想起了正事,忙追上去胡說八道解釋:“不是我唇上的口脂,是我早備好了的,橫豎你也睡得晚,陪我走一趟。”
是唇上的又怎樣,她是抹,又不是印。
“我一個姑娘夜裡不便私自出去,你跟著一道,能省去不少麻煩。”錢銅沒再問他願不願意,轉頭與阿金吩咐道:“備馬車,我與姑爺出去一趟。”
——
錢銅去了牙行,去堵崔家二公子。
頂風作案,是一招險棋,但很適合崔家二公子的性子,崔家酒樓被封,崔家家主入獄,窮途末路之時,保住能賺錢的籌碼最重要。
他的籌碼,是人。
錢銅沒走前門,也沒走後門,圍著院子走了一圈,找到了一堵院牆,把手裡的匣子遞給宋允執,擦了擦手掌,往上攀爬。
坐在了牆頭上,適才在外瞧見的隱約燈火便看得清清楚楚。
“快點,動作快點”
“誰敢吵鬨,就地殺了。”
立在院子中央,手持長劍一身黑衣的人正是崔二公子。
燈火照不到的屋子內,不斷有人走出來,有年輕的男子,有婦孺,每個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長期遭遇折磨,一見到火光,個個如同驚弓之鳥,縮緊了脖子。
崔二公子手裡的長劍指著那些人的胸膛,如同挑選物件兒一般,挨個審查完後,指向他身後的馬車,進行分配,“你,去那。”
不遠處一婦人摟著一位孩童,那孩子害怕極了,不斷地顫抖,眼見要哭出來,婦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隔得太遠,錢銅聽不見她說了什麼,但能看到婦人的嘴一張一合,大抵是在安撫那孩童彆哭。
很快兩人到了崔二公子身前,他手裡的劍在孩童頓了頓後,頭一偏,“這輛。”
婦人正欲跟著一道上去,卻被二公子的劍隔開,攔住了她的腳步,“你,去那邊。”
那孩童被夫人安撫了一路,忍著沒哭出聲,見自己的娘不跟著他了,恐懼一瞬達到了頂峰,情緒徹底崩塌,回頭緊緊抱住婦人,哭喊道:“娘,我不要離開娘”
婦人嚇得忙捂住他嘴,身子下意識轉了個方向,把孩童護在懷裡,急聲道:“兒啊,彆說話啊!”
今夜本就是在逃跑,他娘的還喊,崔二氣得一腳踢在了那婦人的背心,“還沒斷奶是吧,老子教你什麼叫聽話。”
母子倆被他踢倒,滾在了地上。
母親顧不得疼痛,艱難地爬起來,死死護著懷裡的孩童,一個勁兒地求饒,“大爺,饒了我兒,我什麼都願意做,求求你,饒了他”
錢銅知道崔二乾的不是人事,但未曾目睹,今日是頭一回見,眼見崔二提起了手裡的劍,忍無可忍,喊道:“喂,崔老二,雷不劈死你!”
與她那道嗓音一同出去的,還有一隻木匣子,一發即中,像是砸在了崔二公子的後腦勺上。
瞬間的衝擊力,讓崔二公子來不及回頭,腳步踉蹌了兩下,一跟頭栽在了地上。
錢銅轉頭看向身旁一臉鐵青的青年,愣了愣,他什麼時候上來的?還有,他扔的是不是她給他的那個裝滿身契的木匣子?
“你”
宋允執看也沒看她,從牆上一躍而下。
錢銅沒有他功夫好,爬上來容易,下去難,不敢跳,便暫時坐在牆頭上,看底下的青年替她清理渣滓。
宋公子不僅功夫好,還有一顆見義勇為的心,省了她很多事。
等她從牆上摸索著滑下來,院子裡的打鬥已經結束,青年以一人之力,打趴了崔家的一眾惡棍。
錢銅走到他身旁,也沒見他動一下,緊握著方才崔二公子用過的長劍,鋒利的劍尖染了鮮血,森然可怖。
走鏢的公子爺,下手果然狠。
錢銅怕他真把崔二砸死了,那她忙乎一個晚上就白忙乎了,走過去用腳把人翻了個麵,鞋尖踢了踢崔二的臉,“醒醒”
人動了一下,還沒死。
錢銅便回頭衝門口喊了一聲:“進來救人。”
僵了半晌的宋允執總算動了,看著舉著火把不斷衝進來的錢家人,便知今夜她是有備而來,妖女的狡詐,他已經習以為常,眼下所見到的一切,足以讓他忽略她到底是何心機。
他掃了一眼院子裡那些抱頭緊縮在角落裡的百姓,又走去馬車旁,一輛一輛地掀開了簾子查看。
上到六七十的老者,下到不足三歲的孩童,五十餘人,備了五輛馬車,不知道要拉到哪裡去
無數將士用性命和熱血換來的太平盛世,竟然是這些商戶為非作歹的牟利場。
宋允執五指緊捏,起了殺意,手中的劍正欲擲向地上要死不活的崔二,手背突然被一隻手握了過來,低聲道:“把劍放下,你嚇著他們了。”
宋允執回過神,方才去注意百姓的反應。
因他適才殺人的舉動,又挨個掀了簾子,所有人都退到了更遠處,防備地看著他。
錢銅趁機奪了他手裡的劍,揚聲與眾人道:“大家彆怕,他是來救你們的,能站起來的都起來,看看身上有沒有傷,咱們及時醫治”
阿金跑得快,頭一個衝進了裡麵的黑屋,很快又折身出來,立在門前,臉色慘白,喉嚨裡翻湧了幾回,忍著道:“娘子,裡,裡麵還有”
錢銅了解崔二的德行,早有心理準備。
但在目睹到裡麵的場景後,還是被震撼到了,一屋子的血肉模糊,殘肢,屍體四處陳列
稱其為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錢銅萬萬沒想到,崔二殘忍到如此地步,心裡把崔家的列祖列宗都罵了一個遍。
還有人活著呢
錢銅實在憋不住,破口大罵,“崔雲舫,你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也不怕天雷劈死你,商戶的名聲都被你們這些禽獸敗光了!”
她推了一把身旁欲嘔的阿金,“給我忍著,救人!”
但凡還有一口氣的,錢銅都抬了出來,能不能救得活是一回事,總得讓他們見到外麵的光。
待她喘著粗氣把裡麵的人一個一個運出來,宋允執不知何時已把崔家的活口都綁了,堆在一起,崔二也醒了,被他提溜在手裡,嘴裡塞著帶血的碎布,要死不活地垂著腦袋。
錢銅眼皮子一跳,“慢著!”
宋允執抬眸,黑漆的瞳仁映著火光,遙遙穿透黑夜,朝她刺去。
滿腹詩經教他如何辨彆奸惡,鐵血戰場將高貴的世子磨練成了千錘百煉的將士,無一敗之的戰績將他捧成了一道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明月。
所照之處,見不了一絲肮臟。
他所經曆的人生愛憎分明,從不需要去猶豫,恨則殺之。
四大商,必死!
淩厲的眸子,映照出來的卻是跟前的少女扶著一位斷了腿的婦人,血跡蔓延到了她身上,汙了一大片,她麵上沒有嫌棄,也沒有害怕,隻緊張地看著他手裡的人,“先彆殺他,我有用。”
今夜的青年格外地正氣凜然。
錢銅都忍不住愣了愣。
生怕他一刀抹了崔二的脖子,忙吩咐扶茵,“去告訴崔夫人,還有大公子,崔二在我手上,想要見到人,便拿我錢家大娘子來換。”
她從來不信崔家的人品,如今更不信了。
這幫雜碎!
“你看我乾什麼,過來搭把手啊。”一道充滿了人間煙火味的斥責,把天上那輪誓要斬奸除惡的月亮,一瞬拽到了地上,“你不是會醫術嗎,過來救人,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