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鳳臣自小入道,謹遵師命,便一意把守精元,煉精化氣。慎欲慎行。
莫說與女子歡好,連尋常夢中遺元也未曾有過。
青春年少,陽氣正盛。他又真沒修成個聖人,在同方夢白結契之前,不是沒有過與女子高唐雲雨的想象。
但那女子沒有形貌,眉眼,似乎隻是水中洛神,瑤台逸女。
隻有個霏微,淡渺的倩影,是詩家的鬼,樂家的魂。
如今猝然溫香軟玉在懷,哪個少年能不神魂顛倒,夢魂忘情?
或許是這頭一遭,難免太過情動。
正在賀鳳臣忘情之間,眼前又飛快地掠過一點支離破碎的畫麵,語不成句的哭喊。
“阿白,阿白!”少女哭叫,又黑又亮的長發散落,腰身汗水津津。
方夢白隱忍喘1息,他汗水都滴在她唇角,他愛憐摸她,“阿風……”
“阿白,我……”她緊緊掐著他雙臂,他手臂肌肉緊實,明明平日裡瞧著風吹就倒,做這事兒的時候卻又能輕而易舉地負擔起她全身的重量,全然不似個文弱書生。
“我有點怕……”
或許是失重的感覺令她感到恐懼,她驚恐地扭臉望去,黑夜中的燭火仿佛一隻躍動的眼睛。
好像——
有人在盯著她!
“是賀鳳臣!阿白!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嗎?!”她嗓音發尖。他會憤怒她勾引阿白,拽著她頭發,將她趕走嗎?
乍聞賀鳳臣的名字,方夢白被嚇得悶哼了一聲,回過神來,見空無一人,這才鬆口氣。
方夢白的雙臂托著她,喘1息著寬慰道:“彆怕,他不在,不管他……夫妻敦倫,天經地義……阿風,彆怕,交給我。”
支離破碎的畫麵飛快地掠過眼底,阿風哭叫愈急。
賀鳳臣猝然變色,驚白了臉,再次切斷了聯係,打翻了燭台。
於此同時,他唇角呻1吟終於被逼出。
月華如水,輕輕蕩漾。
……
賀鳳臣麵色蒼白如雪,死屍一般僵硬在原地,眼底泛起如雲雨之後的濛濛清霧。
他不敢置信剛剛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脖頸僵硬地轉動了一下,垂首的模樣如做錯事的孩子。
孤燈如燈,孤月冷清,如霜披落他孑立一人。
賀鳳臣動了動唇,舌尖輕顫,也隻是勾連出一縷淡而白,清而冷的月光。
他定了定心神,勉強找回了濕漉漉的神誌,去櫃中翻找乾爽的衣物。
好不容易強撐著沐浴淨身之後睡下,孰料,剛一閉眼,方才親眼所見,或者說,親身體會的那香豔一幕仍然在眼前縈繞不散。
賀鳳臣喉口焦渴,心火如焚。
眼前反反複複掠過方夢白動情的神色。
……做那種事很激動,很快樂嗎?
是因為他不能給他這樣的快樂嗎?
他不是女人,沒有那樣軟的聲調,那樣弱的身段,更沒有那樣多的……水。
陰暗的嫉妒,不甘,細細密密,如百蟻噬身。
賀鳳臣閉上眼,力圖不讓自己再多想,卻在迷迷糊糊入眠之後,又遽然驚醒。
他麵色青青白白,霍然坐起身。
不對……這個夢……
賀鳳臣確信,自己對那個叫阿風的女孩子是心存陰暗的,見不得光的敵意與嫉妒的。
他心如擂鼓,修長如玉的指尖掐緊了被褥。
可夢裡,他非但沒夢到方夢白,沒夢到自己跟他翻雲覆雨,反倒夢到了阿風……
這到底為什麼?
賀鳳臣不禁閉上眼,回想。
夢裡,那個女孩子,躺在他身下,不斷地哭泣,求饒。
稚弱,仿佛一把手就能輕易取了她性命。
夢裡的他,是他自己都感到心驚的冷酷,他再不掩飾對她的敵意厭惡,將其化作居高臨下的攫取,他對她的求饒置若罔聞,冷冷地將她身子抻開,迫使她將自己全部敞露。他目光細細地描摹她每一寸的肌膚,不放過任何一處。
給他看吧……
給他看看,她身上的秘密……
到底哪一點誘得方夢白無法自拔。
……
阿風累極。
饒是如此,這一晚,她睡得也很不安穩。
半夜,她又做噩夢。
夢裡,見女人身影坐在方夢白腿上起伏,極為動情,叫得很大聲。
這是她……
忽然間,有人闖了進來。
是賀鳳臣。
他一言不發,直接上手把她從方夢白身上拖了下來。
她嚇得大叫:“阿白!救我!”
方夢白從迷醉中驚醒,驚白了臉色:“阿風——賀兄,你聽我解釋!不要傷她!”
少年卻拽著她頭發,將她拖了出去。
她還沒穿衣服,她不要被遊街示眾!她掙紮哭叫。
少年卻垂下眼睫,扇了她一耳光。
她被打懵了,抽抽搭搭,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賀鳳臣看著她的眼睛,又給了她一耳光,淡淡道,“蕩|婦,要臉麼?”
“我給你月餘時間,非是讓你勾引彆人丈夫,滾出去。”
“再靠近玉燭,我會殺你。”
阿風被嚇醒了,汗出如漿。
不是……她心情複雜,怎麼會夢到被賀鳳臣打小三?
她扭頭瞥見闔眸安睡的方夢白,又看看窗外希微的星子。
心裡咯噔一聲,這是幾點了?賀鳳臣說今天回來,也沒說幾點回來,萬一他修士起得早,三四點就回來了怎麼辦?
她心有餘悸,慌裡慌張忙踢方夢白一腳,將人踹醒,
方夢白困睫迷茫,“唔……阿風?”
“快醒醒!”想到那個夢,阿風嚇得臉色都白了,
方夢白愣了一下,悠悠醒轉過來,不覺苦笑。
阿風實在害怕得很,催得緊。
方夢白隻能手忙腳亂,迅速穿好衣裳,踩著顛倒的鞋子,灰溜溜開了門連夜溜回隔壁房。
明明是正經夫妻,怎麼弄得如此鬼祟?
方夢白一走,阿風這才長舒口氣。
待瞥見床上一片狼藉,又忍不住發愁。
賀鳳臣應當不至於查崗查到她屋子裡來。
但這些床單……她又不好意思叫客棧裡的幫工收拾,隻得硬著頭皮半夜去打了桶水。
坐在屋裡頭勤勤懇懇搓床單。
好在,方夢白被她趕走沒一會兒,也同她想到了一處,又折回來,敲開她房門,跟她一起分擔。
兩人半夜坐在一起勤勤懇懇搓床單。
折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收拾完,天光已經大亮了。
阿風一夜沒睡,眼神都有點發飄。
方夢白也沒好到哪裡去,他病體未愈,前半夜操勞,後半夜辛苦,腳步都有點虛浮。
夫妻倆精神恍惚地來到大堂,叫了早餐,互相也不說話,埋頭就是一頓大吃大喝。
吃飽喝足,這才恢複了點精神,隔著碗筷,對視一眼,瞧見雙方狼狽,都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你還笑!”她瞪眼。
“咳咳,”方夢白忍俊不禁,眉眼彎彎,“我為何,哈哈哈,不能笑。”
阿風:“都怪你!”
“嗯……怪我,怪我一見娘子便情難自抑?還是怪我未曾將娘子服侍快活?還是怪我……”方夢白瞅瞅她,微微一笑,臉上泛出靦腆的薄紅,小小聲,“太過孟浪,弄臟了床……”
“嘶——”他話沒說完,倒吸了口涼氣。
因為阿風越聽越不像話,狠狠踩了他一腳。
方夢白縮縮肩頸,閉唇微笑,這下徹底不敢再亂說話了。
吃完飯,方夢白送她回房。
孰料,走到房門前,兩個人都變色。
阿風目瞪口呆地瞧著屋內那道潔白的人影。
“嗯……”那人正襟危坐,正閒翻桌上一本書。
聽聞腳步聲,抬起一雙清冽鳳眸來,皙白如玉的臉蛋在晨光下很是俊美。
賀鳳臣目光落她二人身上,手上翻過一頁,悠悠說,“為何見我如同見鬼?”
賀鳳臣!
或許是受半夜那個夢影響,乍見少年秀影,阿風心裡一亂。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方才怎麼沒在樓下看到他?他、他回來多久了?
方夢白微微變了臉色,搶出一步,擋在她麵前。
賀鳳臣端起茶盞,倒了兩杯茶,“我是道士,不是鬼。何必畏我如虎?過來說話。”
方夢白張了張唇,苦笑,“賀兄是仙人,來去縹緲,腳下無聲,隻可惜忘了我們是凡胎……賀兄回來也不知會一聲,我等凡人乍見仙人,自然要嚇一跳的。”
他走過去,端起茶水,一飲而儘了。
言辭不卑不亢,應對從容,甚至還不動聲色諷他兩句。
阿風卻全沒有方夢白的厚臉皮,她腦子裡已經全被緊張的疑問占滿了。
他回來了,為何也不發出一點聲息?為什麼先來她屋裡?
昨天……阿風心臟仿佛被隻大手擰緊了,擔憂地偷偷瞥了瞥床鋪,生怕賀鳳臣覺察出什麼異樣來。
賀鳳臣倒了兩杯茶,她想,應當不是給她的。
她昨日色令智昏,今日一見賀鳳臣坐在晨曦之中,芳雅潔淨的模樣,頓覺自慚形穢。
從背心一直到腰側,昨日方夢白細細吻過的地方,便如同起了火一般,烙下了深刻的疤痕。
這疤痕在賀鳳臣麵前,隔著布料,也覺得清晰。
好幾次她都有種錯覺,少年涼淡的視線,幾乎要將她看穿。
她有些抬不起頭來。
她沒有阿白那樣好的心理素質,意識到自己的倉惶不安,怕露餡,正要告退,“你們說,我去外——”
少年卻平靜道:“阿風,過來。”
他嗓音有種奇異的魔力,阿風豁出一口氣,走到他麵前。
賀鳳臣注茶入杯,推到她麵前:“請。”
阿風勉力抬起沉重的胳膊,飲了。
方夢白已開了口同他寒暄:“賀兄那日去得匆忙,今早卻氣定神閒,踏著晨光而歸,想來,事情已經辦得極妥當了。”
賀鳳臣搖頭:“本不是什麼大事。”
他倏道,“阿風——”
阿風和方夢白兩個人都有點緊張。
賀鳳臣從袖中掏出一物,推到她麵前,“當日我允你的道書。”
阿風始料未及:“給我的?”
賀鳳臣:“嗯。”
“修行一途貴在堅持,不可懈怠,若有不解,可來問我。”
方夢白皺眉。
阿風接過道書,心裡鬆了口氣。
看賀鳳臣的表情語氣,應當是沒覺察出她跟阿白昨天的事……
“阿風。”賀鳳臣又道,語意未儘。
阿風卻已了然,將道書掖入胸口,“我知道了。”
賀鳳臣在她前胸頓了一頓,沒說什麼,目送她離去。
阿風出了屋,猶豫了半會兒,還是留了道門縫,沒替二人掩上門。
她心裡是有些糾結的。
一方麵,鬆口氣。有阿白替自己受苦受難。
雖然順坡就驢,拔腿開溜有點對不起獨自一人,苦苦支撐的方夢白。
可好歹她自己不必直麵這壓力。
另一方麵,又不放心阿白跟賀鳳臣獨處一室,怕兩人背著自己有些曖昧首尾。
多想也是無意,阿風定定心神,回到屋裡,拿出胸前道書,仔細揣摩起來。
與賀鳳臣的一月之約,始終是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裡斯之劍。
少年涼淡刻薄的嗓音猶回響耳畔。
“若不能入道,便走”。
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他是阿白男妻,算她情敵。
在他麵前,她不想被看輕,也不想給阿白丟臉。輸給了賀鳳臣。
阿風秉著耐心,這一看,便渾然忘了時辰,直到房門被人敲響。
賀鳳臣得了她的允肯,進了屋。
“賀公子?你怎麼來了?”
賀鳳臣:“我來瞧你修行進度。”
他語氣平靜,烏眸清豔,“兩日不見,修行可曾所有懈怠?”
阿風額頭冒汗,“……沒、沒吧?”
她很確信,自己在修行上的態度是端正的,這兩天也很努力。
但又因昨晚跟阿白胡鬨了一夜……也不知算不算耽擱修行。
說話難免就有些底氣不足。
為防止賀鳳臣再追問,阿風忙反客為主:“你跟阿白談完了嗎?”
賀鳳臣:“嗯。”
阿風哈哈:“賀公子來去倉促,那天還來不及關心公子,是出了什麼事,走得這樣急。”
賀鳳臣聲如碎玉,嗓音泠泠,頗有些主母風範:“這似乎不是你該關心的。”
阿風:“……”
天就這樣被聊死了!
她簡直懷疑賀鳳臣是不是故意給她難堪了,可看他神情又很自若,尤其是喊她“阿風”時的語氣簡直比方夢白還自來熟。
阿風心虛:“……我就關心關心你而已。”
她說完,賀鳳臣卻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阿風迷茫又不安,怎麼?她說錯話了嗎?
賀鳳臣頓了一會兒,竟真的給了她答複:“隻是宗門內務,並無什麼要事……道書,你可看了?”
他輕輕帶過話題,“我前日所去之地,向南三百裡,有一女冠。雖在棲雲洲修行,修為卻不輸海外仙人。此道書,是我向她討來,對你當有助益。”
“看過了。”賀鳳臣很少說這麼長的話,聽他談論正事,阿風鬆口氣,便拿出道書,翻出其中幾頁,指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