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懲罰結束那天,地府的晨霧裡飄著枇杷花香。我站在審判庭門口,看著手環徹底熄滅的屏幕,突然發現自己竟有點懷念它震動的觸感——不是因為疼,是因為那些電流竄過胳膊時,總帶著些鮮活的記憶,像林文清的小虎牙,趙姐眼角的痣,還有樂樂沒畫完的奧特曼。
張判官抱著一摞新卷宗從走廊儘頭走來,晨光透過他鬢角的白發,在卷宗上投下細碎的金斑。“懲罰期過了,”他把最上麵的卷宗拍給我,封麵上是個偷了自行車的老鬼,照片裡他正把車鈴拆下來,往懷裡揣,“但活兒沒少。”
我翻開卷宗,指尖剛觸到紙頁,判官卡就“嗡”地燙起來。老鬼偷車的監控裡,車座上綁著個小書包,印著幼兒園的名字——和我小時候念的那家一模一樣。證據鏈最後附了張陽間的新聞剪報:失主是個單親媽媽,自行車是送女兒上學的唯一工具,丟車那天正趕上下雨,她背著孩子走了三站地,鞋全濕透了。
“按條例,盜竊公共財物,刑期三個月。”張判官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可我盯著監控裡老鬼拆車鈴的動作,突然想起王伯——他當年總偷摘供銷社的枇杷,卻從沒給自己留過,全塞進我們這些留守兒童的兜裡。
判官卡燙得更厲害,卡麵浮出行小字:“他孫女住院,想買個會響的玩具。”字跡模糊,像隔著層水霧,卻帶著股熟悉的蠟筆味。
我翻到老鬼的家庭檔案,最後一頁貼著張醫院繳費單,他孫女的病床號是73號。
“判他在陰間修車鋪打雜三個月,”我突然抬頭,指尖在“刑期”欄敲了敲,“但每天得把修好的車鈴擦三遍,擦到能照見人影為止。”張判官挑了挑眉,沒說話,隻是把自己的判官卡往我手邊湊了湊,兩張卡碰在一起時,發出“叮”的輕響,像兩顆暖烘烘的星子。
日子就這麼淌著。我白天在陽間檔案庫核對生死簿,發現越來越多的名字後麵藏著小注:那個騙了養老金的老太太,備注裡寫著“孫子患了白血病”;那個挪用公款的會計,抽屜深處壓著張孤兒院的感謝信。晚上回審判庭,判官卡總在翻開卷宗時發燙,像有雙小手在背後推著我,往那些被忽略的角落鑽。
我開始不需要那粒草木丸了。後頸的酸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用不完的勁,常常審到天亮,看陽間的第一縷光漫進審判庭,把卷宗上的字跡染成暖金色,還能精神抖擻地去檔案庫上班。張判官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沉,他茶杯裡的茶葉總浮在水麵,像片懸著的心。
“你覺不覺得,”某天深夜,他突然把茶杯往我麵前一推,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片,“你的判官卡燙得太頻繁了?”
我低頭看掌心的卡,雲紋裡的銀杏葉影幾乎成了常駐的圖案,連邊角都泛著金。這陣子它不僅燙,還總在我觸到卷宗時震動,像在給我遞暗號——上次審那個家暴男,卡震得特彆凶,我順著震感翻到他童年檔案,才發現他父親當年也是這麼打他母親的。
“精力好是好事啊。”我笑著把卡揣回兜裡,卻沒告訴他,昨晚我夢見樂樂了。夢裡他舉著奧特曼,說:“哥哥的卡會發光了,像太陽。”
變故發生在一個暴雨天。陽間檔案庫漏雨,我爬上梯子搶救最舊的那批生死簿,指尖剛觸到1998年那冊,整個人突然僵住——簿子上“樂樂”的名字旁邊,多了行新寫的字,是我的筆跡:“2024年7月24日,能量融合率67”。
梯子晃了晃,我差點摔下去,懷裡的生死簿嘩啦啦散開來,每頁空白處都浮出相同的字跡,像無數隻眼睛盯著我:“bug073載體確認:陳默”。
審判庭的警報聲在那天傍晚響徹地府。我衝進庭時,張判官正舉著判官卡對著屏幕,卡麵的紅光把他的臉照得發白。屏幕上的亂碼結成了網,網中央是樂樂的照片,七歲的他舉著蠟筆,笑得小虎牙全露出來,照片底下跳著行刺目的字:“病毒載體能量溢出,啟動清除程序——目標:陳默”。
“這就是你精力充沛的原因。”張判官的聲音帶著顫,他把一張檢測報告拍在我麵前,上麵的波形圖像團燃燒的火,“樂樂的執念沒散,他的善意能量被輪回係統誤判成病毒,就是bug073。你的判官卡吸收了他的能量,你成了他的‘容器’。”
我捏著檢測報告的指尖突然冰涼,後頸那股一直往上竄的勁猛地倒抽,像被人狠狠攥住。原來那些不需要睡眠的夜晚,那些能看穿卷宗背麵的清醒,都不是因為我變強了——是樂樂的能量在撐著我,像他當年攥著我的手,說“哥哥彆累”。
判官卡突然劇烈發燙,燙得我幾乎要脫手。卡麵的銀杏葉影炸開,化作無數蠟筆痕跡,在空氣中拚出樂樂的聲音:“哥哥,我不想消失。”
屏幕上的清除倒計時開始跳動:10,9,8……
張判官突然把自己的判官卡塞進我手裡,他的卡比我的涼些,卻帶著股熟悉的草木香——是二十年前那碗潤肺湯的味道。“這卡能暫時鎖住能量,”他往我兜裡塞了個東西,是那個青瓷小瓶,裡麵的藥丸不知何時變成了金色,“但撐不了多久。要麼,剝離能量,你會變回普通人,忘了這一切;要麼……”
“要麼我和他一起被清除,是嗎?”我攥緊兩張發燙的卡,突然笑了。審判庭的暖光此刻變得刺眼,像那年樂樂化療室裡的無影燈,可我這次沒躲。
我想起林文清在陰間兒童醫院教小亡魂疊紙鶴,想起趙姐給療養院裡的老鬼泡護肝茶,想起那個偷車鈴的老鬼擦車鈴時,總對著73號病床的方向發呆。他們都不是完美的人,卻都在自己的角落裡,守著點不肯滅的暖。
“清除程序針對的是病毒,不是善意。”我突然抬頭,盯著屏幕上的亂碼,判官卡的溫度順著手臂往上衝,直抵眉心——那裡又開始發癢,像樂樂用蠟筆蹭過的感覺,“樂樂的執念不是病毒,是沒說完的話。”
我舉起兩張判官卡,對準屏幕。張判官的卡麵浮出他刻了二十年的字:“守心者,卡不寒”;我的卡麵,樂樂的蠟筆字正慢慢顯形:“善良的人,該被記住”。
兩張卡碰到一起的瞬間,亂碼突然潰散,化作漫天金粉,像極了樂樂畫護身符時撒的金粉。倒計時停在“1”,屏幕上彈出新的提示,字跡軟乎乎的,帶著蠟筆的毛邊:“檢測到正向能量共鳴,bug073修正為‘守護程序’”。
審判庭的警報聲停了。我低頭看向掌心,兩張判官卡正慢慢融合,雲紋裡浮出個完整的奧特曼,懷裡抱著片銀杏葉,腳下踩著行小字:“73床的哥哥,不冷了”。
張判官的茶杯“哐當”掉在地上,茶水漫過我們的鞋尖,帶著枇杷花的甜香。他看著我,眼角的細紋裡滾下滴淚,砸在融合的卡麵上,竟開出朵小小的金色花。
“新丁,”他聲音啞得厲害,“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判那個偷麵包的母親勞改嗎?因為我怕她的善良,會被這世道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我突然想起樂樂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哥哥,善良像蒲公英,吹走了,也會發芽。”
融合的判官卡在掌心輕輕震動,像顆跳動的心臟。走廊裡的時鐘又開始走了,這次的聲音格外溫柔,像有人在哼搖籃曲。我摸了摸兜裡的青瓷小瓶,金色的藥丸正透過瓶身,在我手背上投下小小的奧特曼影子。
“張叔,”我抬頭時,晨光正從審判庭的窗欞照進來,落在我們腳下的茶水上,映出片晃動的天空,“清除程序停了,但‘守護程序’總得有人看著,對吧?”
張判官彎腰撿茶杯碎片時,我看見他後腰的衣服上,彆著片銀杏葉標本,邊緣的缺口和樂樂臨終前攥著的那片,一模一樣。
他沒回答,隻是把撿好的碎片往我手裡一塞:“來,幫我拚拚。這杯子,當年王伯用它給我熬過枇杷湯。”
我捏著溫熱的碎片,突然明白,那些藏在規則縫裡的善意,那些熬在時光裡的暖,從來都不是bug。它們是這冰冷輪回裡,最頑固的種子,隻要有人守著,總會發芽。
融合的判官卡在掌心越來越燙,像顆剛從土裡刨出來的種子,帶著要破土的勁。而屏幕上的“守護程序”四個字,正慢慢變成金色,像被誰用蠟筆,一筆一筆塗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