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長明寺的晨鐘緩緩被敲響,打破了山間的靜寂。
蘇凝緩緩推開僧房的木門,提著水桶,像往常一樣開始她在寺中的灑掃工作。
如今她是寺中最不起眼的小尼姑,為了調查那對兄弟的下落,蘇凝以帶發修行的尼姑身份混了進來。
白日裡,她穿灰布袍,頭戴舊僧帽,行走在偏殿與經閣之間,掃地、拎水、熬粥、燒香,一切謹小慎微,不顯一絲異樣。
可在無人注意時,她的眼睛卻在暗中觀察,耳朵捕捉著每一句風聲草動。
那對被拐的兄弟到底被關在了什麼地方,長明寺不僅很大,內部結構還極其複雜,蘇凝至今還沒查出來那對兄弟被關在了哪裡。
長明寺內部錯綜複雜,除卻明麵上的佛殿講堂,還有一層地下回廊,連接諸多禁地。
蘇凝在等著一個契機,以及破綻。
這一夜,蘇凝照常夜裡出來繼續夜探長明寺,探到靠近後山的區域時,突然看見遠方閃過一道行色匆匆的身影,朝後山方向去了。
那道身影看著像是如今長明寺中的知客僧。
她蹲在井旁,餘光緊緊跟著那道身影,終於給她找到破綻了。
如今的知客僧並不是慧淨,而是慧寂,知客僧是寺中掌管香客住宿與內部調度的關鍵人物,慧寂此人神出鬼沒,難以尋到他的蹤跡,今夜撞大運竟撞見他身影。
蘇凝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隻見知客僧進入半山腰上的佛塔中,在一堵牆麵上敲了三下,那牆麵竟“哢噠”一聲開啟一道縫。
他鑽入其中,石牆緩緩合上。
蘇凝等了片刻,按照方才慧寂的方式敲擊,順利進入其中。
牆後是一道幽暗長廊,兩旁都是些佛像,兩壁嵌著燈座,燭芯燃燒著,火焰幽綠,映得石壁上的佛像壁畫看起來十分詭異扭曲。
她躡足前行,儘量不發出動靜。
不知走了多久,廊道忽而開闊,儘頭是一座把石頭鑿開築成的洞窟,共有三層,每一層都是密密麻麻的“牢房”。
蘇凝把自己的氣息隱匿了,她逐漸靠近,看見樓裡有許多正在乾活的啞奴,個個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蘇凝避開這些啞奴,暗中察看環境。
這些“牢房”裡……竟全是孩子,各個年齡段都有。
一個個身著破布衣,雙眼空洞,蜷縮在裡頭。
這些孩子看起來像是被拐來的。
就在這時,她聽見樓上傳來人聲。
她迅速移至石壁後藏匿自身,屏息靜聽。
“……這批不錯,南邊送來的那幾個已初步塑型,若再補幾副脊骨,可試著造‘龍子像’。”
說話者聲音沉穩,帶著一絲隱秘的興奮。
“是。”知客僧恭敬道,“今年珍瓏會就快到了,正好前幾日新送來了一對兄弟……”
蘇凝猛地睜大了雙眼。
“嗯,那對兄弟根骨不錯,應該能事半功倍。”那人緩緩說道,“小的皮膚細白,聲音清亮,適合製成鮫人,大的脊椎硬朗,可支撐蛇身……若順利,月末前應能成型。”
“隻是……那小的似乎因為年歲太小,昨夜又哭又喊,不大配合。”
“這有何難的?把藥灌下去就行了,其餘的手腳可成為千手觀音像的鍛造原料。”
蘇凝的指節緊緊扣住石壁,死死盯著正在和知客僧說話的那人。
那是玄明。
這可是百年前!玄明竟然活了這麼久嗎!可現實中他看起來才不惑之年。
蘇凝吞了吞口水,掌心的溫度漸漸變得有些涼了。
他們口中的珍瓏會又是什麼?他們把小孩拐來後到底想乾嘛?
看來她和離洛對那詭異的千手觀音像所猜測的都是對的,這些出家人竟如此喪心病狂!
樓內腳步聲逐漸靠近,她迅速退至密道暗角,掩於石縫。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燭火閃爍,她看到玄明穿著僧袍,神色溫和,與她在燈外所見的玄明一模一樣。
沒有一絲老態,鬢邊未霜,連聲音都未曾改變。
這太詭異了,人真的可以過了百年絲毫未變嗎?
二人緩步走遠。
為了不打草驚蛇,蘇凝篡改了寺中僧人的記憶,自此在他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蘇凝這個灑掃尼姑,直到晚上蘇凝才潛伏進那座小樓。
夜更深了,長明寺山門已閉,廟宇周圍寂無聲。
這座灰瓦小樓如同蟄伏在夜中的猛獸,燈火不熄,門窗緊閉。
蘇凝混進了新進啞奴的行列中,所幸他們對啞奴的來曆並不在意,因為每一批送進來的都會被灌下啞藥和毒藥,根本逃不了。
這座小樓的底層是專門囚禁那些被拐來,尚未徹底“改造”的孩童。
蘇凝被安排在最底層當雜役。
蘇凝一邊乾活,一邊暗中觀察環境。
樓內分層極嚴。
一樓是“初塑室”,孩童被分類和命名,決定其將來要塑成何種“異獸”;中層是“造體房”,將孩童的軀體以藥物和秘術鍛造出他們想要的怪物,而頂層傳說關著已成型的“成品”。
而蘇凝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初塑室內的“斷手房”。
這夜,蘇凝被指派協助清理斷手房。
雖然她心中早有準備,心中卻仍不免感到顫栗。
斷手房在一樓的最深處,靠近山體石壁,被厚布遮住穴口。
她拿著水桶低著頭鑽進去,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石室之中,燈光赤紅,照得血跡斑駁。
一張張石床上,一個個孩童被麻繩綁縛著,嘴裡塞著粗布條,哭喊聲被壓抑成哽咽嗚咽。
他們的左臂或右臂已被塗上秘藥,泛著青黑之色。
一個皮膚乾裂、滿臉皺紋的老僧站在石室內,腰間掛著一根鐵棍,腳邊一隻銅盆裡浸泡著幾隻血淋淋的孩童手臂。
他拿起解骨刀,動作嫻開始熟練地進行手臂篩選,然後切割。
“必須要新鮮的,太嫩的不用,太老的也不成,要五至七歲,骨肉尚未成形,皮嫩指修長,插入觀音像中才更顯美觀。”
“鋸口需整齊,骨縫要對準銅鑄基座,澆蠟之前先封靈符……”
他口中絮絮叨叨,手下卻從未停頓過。
蘇凝拿著抹布擦拭著牆壁上的血跡,一邊乾活一邊悄悄觀察。
她眼睜睜看著那老僧抬起一隻孩童的小手活生生刺破掌心,抽出筋骨,丟進旁邊爐火熬製的不知名液體中,下一秒手起刀落,一隻手被利落砍下,切口整齊,而被砍斷手的孩童痛得渾身顫抖,淒厲哭叫起來,卻因為身體被綁縛,隻能任人魚肉。
鮮血從斷口中不停流下,覆滿了石板,那孩童的臉色漸漸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
石案旁的熾熱銅爐內,人皮包裹的斷臂泡在血水與藥液混合的溶劑中,浮浮沉沉。
老僧用鐵鉗一夾,一隻尚帶餘溫的手臂被拎了出來,掌心蒼白,五指細長。
“這隻不錯,七歲男童,骨節均勻。”老僧的臉上儘是滿意的神色。
石案上擺放著幾尊未完工的“千手”,每一隻斷臂都有血跡滲出,另一名年輕僧人手持一壺蠟油,把蠟油澆灌在這些手臂上,蠟油與血肉粘合,發出滋滋滋的聲音,隨即僧人在蠟油表層刻滿銘咒符文。
“這一隻看著不錯……這孩子眼睛漂亮,鑲入掌心正合適。”老僧一邊嘴裡呢喃,一邊朝孩子的眼睛下手。
老僧強行掰開其眼瞼,拿著一根尖利的鑽釘對準刺下,鑽釘順利進入之後,眼珠連著眼白被剜出。
孩童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叫聲,滾燙的鮮血濺射至三丈高,如花朵盛開一樣灑開。
“眼藏掌心,能看人間。此為‘千眼照見’,乃觀音真意。”老僧再次向下一個孩童下殺手。
孩子們的慘叫早被布條封死,隻剩口鼻噴出的血沫和眼眶處滲出的血淚反映著他們的痛苦。
一名女童在被剜眼後劇烈抽搐,身體拱起,抽搐片刻後便徹底不動了。
老僧見狀隻淡淡道:“此女魂魄不穩,不可入像。”
他隨手將屍體扔進一旁的石槽中,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股皮肉燒焦味頓時湧入蘇凝的鼻中。
石槽中,是一池滾燙油火,點點火光跳躍,映得佛像麵容宛如地獄冤佛,一滴滴油從凹槽流入下方的槽盆中。
這難不成就是長明燈燈油的來源?
全程觀看的蘇凝渾身寒毛炸起,指甲陷入掌心中,胃裡翻騰,牙關死死咬住才未吐出來。
那每一隻斷手的掌心都被嵌上了一顆滴血眼珠。
那是由鮮活孩童被活生生挖出的眼球填入,混合秘法鍛造而成,眼球似仍帶有微微顫動。
這一刻的蘇凝什麼也不能做,身在人間,猶在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