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裡的空氣，再一次凝固。
剛剛被肉粥暖過來的那點溫度，被張文遠和魏通帶來的消息，瞬間抽乾，隻剩下比之前更甚的冰冷。
那堆積如山的文書地契，此刻看在眼裡，不再是潑天的財富，而是一座巨大的、即將噴發的火山。
“十日……”
張文遠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老臉慘白如紙。
“主上，十日之後，城中百姓無糧可食，必生大亂！屆時不用外敵來攻，青陽城自己就……就從裡麵爛掉了！”
魏通按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每一個指節都因用力而發白。
他猛地抬頭，眼中殺氣幾乎凝成實質。
“主上！那六個老匹夫定然還未走遠！給我三百玄甲，我這就去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
“擰下來有什麼用？”
洛青鸞還沒開口，陳凡的聲音已經在她腦子裡炸了鍋。
“操！大意了！光想著抄家，忘了查庫存！這幫老狐狸，他們交出來的是固定資產，卷走的是流動資金！這是典型的資產剝離，金蟬脫殼！”
陳凡的聲音又急又快，像一串燒紅的鐵珠子。
“他們這是在做空我們！他們把糧食囤積居奇，等城裡餓殍遍地，糧價漲到天上去，他們再回來當救世主！到時候彆說九成家產，我們還得跪著求他們賣糧！”
“媽的，玩金融的，心都臟！”
洛青鸞安靜地聽著師尊那些她聽不懂，但能感覺到其中暴怒的詞彙。
她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原來，她什麼都沒有抓住。
權柄，財富，人心，都像指間的沙，風一吹，就散了。
一股熟悉的無力感，混雜著胃部的絞痛，重新攫住了她。
“師尊，”她的聲音在腦中很輕，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我們……輸了嗎？”
陳凡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兩秒。
“輸？”
他的聲音重新響起，那股子火急火燎的狂躁退去，沉澱成一種冰冷的、如同手術刀般的精準。
“開什麼玩笑。在我的字典裡，隻有‘躺贏’和‘換個姿勢繼續贏’。”
“丫頭，你忘了你現在是誰了嗎？你是ceo，是甲方爸爸！投資人想跑路？問過我們風控部門的意見沒有？”
“彆慌，天塌不下來。他們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不就是糧食危機嗎？小場麵。”
洛青鸞的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她抬起頭，看向麵前焦急如焚的兩人。
“張大人。”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張文遠和魏通同時精神一振。
“你立刻去辦三件事。”
張文遠連忙躬身：“主上請吩咐！下官萬死不辭！”
“第一，以城主府名義，即刻張貼告示，全城糧鋪暫時由玄甲衛接管，所有存糧統一調配。從明日起，全城實行糧食配給製，每人每日，憑身份文書領糧。”
洛青鸞的語速不快，但字字清晰。
“第二，再發一張告示，就說城主府已從外地調集百萬石糧食，不日即將運抵青陽城。新糧入城之日，將以低於市價三成的價格，敞開售賣。”
“啊？”張文遠猛地抬頭，一臉愕然，“主上，這……我們去哪裡調百萬石糧食？”
這是憑空畫餅啊！
“你不用管糧食從哪來，”洛青鸞的眼神平靜無波，“你隻管把告示貼出去，貼滿每一條街，每一個巷口，要讓城裡每一個識字的人，都看到。”
“第三，”她的目光轉向魏通，“魏統領。”
魏通單膝跪地，聲如洪鐘：“末將在！”
“我會給你一個地址。你帶上你最精銳的人手，秘密出城。記住，動靜要小，速度要快。到了地方，把看到的一切，都給我原封不動地搬回來。”
張文遠還想再問，卻被洛青鸞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製止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身形嬌小、麵無表情的女孩，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位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沙場主帥。
那股令人心安的威勢，讓他把所有的疑慮都咽了回去。
“是！下官遵命！”
“末將遵命！”
兩人領命，轉身快步離去，腳步聲中，之前的慌亂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雷厲風行的肅殺。
正堂內，又隻剩下洛青鸞一人。
“師尊，”她輕聲問，“我們真的有百萬石糧食嗎？”
“當然沒有。”陳凡理直氣壯地回答。
“那……告示？”
“那叫釋放利好消息，穩定市場情緒，懂嗎？”陳凡的聲音又開始像個神棍。
“你想想，那六個老狐狸把糧食藏起來，圖什麼？圖的就是等我們城裡斷糧，他們再高價賣出，賺得盆滿缽滿。這叫什麼？壟斷！他們想當糧食市場的莊家！”
“可如果我們宣布，有另一批更便宜的糧食要進場了，他們會怎麼想？”
洛青鸞思索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明悟：“他們會擔心，自己手裡的糧食……會賣不出去，或者賣不上價錢。”
“b！答對了！”陳凡打了個響指，“這就叫打破壟斷預期！他們會慌，會猜，會彼此懷疑！他們會想，是不是我們真的有後手？是不是他們六個人裡出了叛徒，想偷偷出貨？”
“隻要他們開始慌，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可……我們終究是沒糧的。謊言撐不了幾天。”洛青鸞還是有些不安。
“誰說我們沒糧？”陳凡嘿嘿一笑，“我們是沒有百萬石，但找個幾萬石出來，殺雞儆猴，還是辦得到的。”
他意念一動，那流光溢彩的係統界麵再次展開。
“係統，給我掃描青陽城方圓五百裡內，所有糧食儲藏點。篩選出其中儲量最小，防禦最薄弱的一個。給老子精準定位！”
【滴！啟動廣域資源勘探功能，需要消耗龍氣100000點，是否確認？】
“十萬？你怎麼不去搶！”陳凡肉痛地叫喚起來，“打個折！友情價！給個優惠行不行？我可是你的長期戰略合作夥伴！”
係統界麵毫無反應，冰冷的數字閃爍著。
“……行行行，算你狠！”陳凡罵罵咧咧地選擇了確認。
【龍氣100000】
瞬間，一副精細無比的立體地圖在洛青鸞眼前展開。
地圖上，青陽城周邊的山川河流，清晰可見。
其中，有六個巨大的紅色光點，格外醒目。那是錢八萬等人的主要糧倉所在地。
而在其中一個紅色光點的旁邊，還有一個毫不起眼的，散發著微弱黃光的小點。
【目標已鎖定：青陽城以西三十裡，黑風坳廢棄礦洞。】
【儲藏人：布行孫老板。】
【儲量：精米約八千石。】
【守衛力量：普通護院三十人，無修行者。】
“看見沒，丫頭？”陳凡的聲音裡透著一絲奸計得逞的快感，“總有那麼些自作聰明的家夥，喜歡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裡。這個孫猴子，就是我們要找的那隻雞！”
“八千石糧食，不多，但足夠了。”
“足夠把我們吹出去的牛，變成現實。足夠把那六個老狐狸的心理防線，徹底砸穿！”
“他們不是想當莊家嗎？”
陳凡冷笑一聲。
“我就讓他們親眼看看，什麼叫……強製平倉！”
洛青鸞站起身，走到門口。
午後的陽光已經偏西，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張文遠指揮著小吏們，正將一張張嶄新的告示，用米糊仔細地貼在城主府外的影壁上。
很快，識字的百姓圍了過來，人群中先是寂靜，隨即爆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恐慌沒有蔓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將信將疑的觀望。
另一邊，魏通已經點齊了一百名精銳的玄甲衛，他們換上了便裝，牽著馬，悄無聲息地從城主府的側門魚貫而出，彙入人流，朝著西城門的方向而去。
洛青鸞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她忽然明白了。
師尊說的沒錯，殺人是減法。
而現在她要做的，是比殺人複雜一萬倍的局。
一個用人心、用欲望、用恐懼來做棋子的局。
她回到堂內，重新坐下。
這一次，她沒有再去看那堆文書，而是看向了那張擺著空碗的小方桌。
她閉上眼睛，腦海裡，開始跟著那個光影，一遍又一遍地演練著那套快到極致的劍法。
流星趕月，七星連珠，彗星襲日。
心，前所未有的靜。
因為她知道，告示已經貼出去了。
棋盤已經擺好。
而她，和她的師尊，才是這場棋局裡，真正的執子之人。
接下來，就等魚兒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