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跟我走!”
林老栓渾身一哆嗦,驚恐抬頭。
臉上還殘留著昨夜棍棒留下的青紫:
“走?去……去哪?”
他以為林晚又要動手。
“去哪?”
“去掙工分!還債!”
林老栓故意拖著那條被棍子狠狠抽過的傷腿,假裝得一瘸一拐。
好幾次他想停下,想轉身就跑,
可林晚就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半步。
她雖然手裡空空,但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敢有異動,下一秒就會像條死狗一樣被打翻在這凍土上…也不知道這丫頭什麼時候力氣這麼大!
隻能咬碎後槽牙,
在寒風和她的雙重夾擊下,
一步一挪地往前蹭。
心裡惡毒的咒罵翻江倒海,
臉上卻不敢泄露半分。
牲口棚裡,負責看管的老耿頭裹著破棉襖,縮在避風的角落打盹。
腳步聲驚醒了他。
渾濁的眼睛睜開,看清來人——
尤其是看清是一瘸一拐的林老栓,以及他身後那個單薄卻站得筆直的林晚時——
老耿頭眼裡掠過一絲驚訝,隨即了然。
林老栓的爛泥名聲——好賭、家暴、酒鬼……還是一個懶漢。
在向陽大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老耿叔。”
林晚上前一步,
“我爹,”她朝後一指,
“前幾天賭輸了錢,回家發瘋,
把我哥踹得吐血了,
在縣醫院住了三天,
現在要好好養病。”
老耿頭眉頭瞬間擰成疙瘩,看向林老栓的眼神充滿鄙夷,像看一灘爛泥。
把兒子踹吐血?畜生!
“他自個兒知道錯了。”
林晚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下雪,
仿佛昨夜那個把親爹打得跪地哀嚎的人不是她,
“決心重新做人!天沒亮透,
就主動要求來掃豬圈!
說要為大隊出力,好好改造!
給我哥攢錢看病。”
“啊?”老耿頭懷疑自己耳朵凍壞了。
林老栓主動掃豬圈?
改造?給兒子攢錢?
他像看怪物一樣看向林老栓。
林老栓的臉瞬間憋成了醬紫色。
反駁?不敢!點頭?不甘!
嘴唇哆嗦著“……是……是……”
老耿頭看看一臉“正氣”的林晚,
又看看憋屈得快炸開的林老栓,
心裡門清。
主動?扯淡!分明是被這丫頭押來的!
不過……掃豬圈這活又臟又臭工分低,平時狗都嫌。現在有個現成勞力,管他呢?
更何況是林老栓這種渣滓,活該!
老耿頭臉上立刻堆起“欣慰”的笑,
搓著手:“哎喲!老栓啊!這就對嘍!浪子回頭金不換!勞動最光榮!覺悟高!”
他麻利地從旁邊破木箱裡拽出兩把豁口的破鐵鍬、一個掉了半拉齒的釘耙,一股腦塞進林老栓懷裡,“東頭那仨圈最臟!糞堆冒尖了!好好乾!工分記著!”
散發著濃烈惡臭的農具入手。
他真想把這堆破爛砸了!可膝蓋和肩膀的劇痛…讓他連念頭都不敢有。
“爹,”
“老耿叔誇你呢!去吧,
好好改造,多掙工分,給哥攢錢。”
“還愣著?”
“動手!”
林老栓看著手裡的破釘耙,
看著眼前的糞山,揮起了釘耙。
第一鏟黏膩冰冷的汙穢被刨起,
惡臭撲麵而來……
林晚沒在臭氣中停留。
確認林老栓開始了他“改造”的第一鏟(動作遲緩如龜爬),她轉身,走向寒風中往回走,腦中念頭飛轉。
光乾活不夠,得把他“改造”釘死!
廣而告之!讓他想反悔都沒路!
輿論,是最好的枷鎖!
村口,打穀場邊,那根高聳的木頭杆子頂端,掛著一個黑洞洞的鐵皮大喇叭——
向陽大隊的廣播站。
林晚眼睛倏地亮了!
林晚深吸一口凜冽的空氣,大步走向大隊部旁掛著“廣播室”牌子的小屋。
門虛掩,無人,她毫不猶豫閃身進去。
小屋簡陋。
一張破桌,一把舊椅。
桌上一個蒙塵的木盒子——擴音器,
連著沉甸甸的話筒。
記憶裡原主偷看過操作。
心跳微快,不是怕,是興奮。
她迅速檢查線路,確認接通。
拿起話筒,按下鮮紅的“廣播”鈕!
“滋啦——!!!”
刺耳的電流噪音通過高懸的喇叭,
炸響在向陽大隊上空!
懶覺驚醒,鍋鏟停駐,豬群騷動……
所有人都愕然抬頭。
林晚湊近話筒,清嗓。
“全體社員同誌們注意!
全體社員同誌們注意!”
聲音一出,誰啊?
好像是林家悶葫蘆丫頭?廣播室?
“播報一件值得表揚學習的好人好事!”
“我爹!林老栓同誌!”
她重重吐出“同誌”二字,
“昨天深刻反省了沉迷賭博、不務正業、危害家庭集體的錯誤!在偉大領袖‘勞動光榮、改造思想’的教導下,痛定思痛,決心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廣播室外,聞聲聚攏的村民臉上表情精彩紛呈:震驚、懷疑、譏諷、幸災樂禍……
林老栓洗心革麵?母豬上樹了!
“為了表達改造決心!”
“林老栓同誌天不亮就主動找到生產隊!強烈要求承擔最臟最累的活——
清掃豬圈!
他說,要用實際行動洗刷汙點!
用勞動汗水彌補對家庭的傷害!
特彆是要為我那病弱的哥哥林朝陽,攢錢治病!體現父親的責任擔當!”
嘩——!
人群炸開鍋!
“主動掃豬圈?給聾啞兒攢錢?林老栓?”
“太陽西邊出來了?騙鬼呢!”
“肯定是林晚那丫頭!狠啊!把親爹架火上烤!”
“嘖嘖,掃豬圈!林老栓能受得住?等著瞧吧!”
“林老栓同誌知錯能改、勇於承擔、積極勞動的精神,值得全體社員學習!
希望他堅持不懈,徹底改造成功!
用實際行動,贏得尊重!
讓我們用熱烈的‘勞動’,支持他的決心!”
“廣播完畢!”
“哢噠!”乾脆利落,關掉廣播。
林晚放下話筒,臉上無波無瀾,
她推開廣播室的門,
迎著外麵無數道震驚、好奇、譏笑、探究的目光,坦然地走出去。
與此同時,在臭氣熏天的豬圈深處。
林老栓正艱難地揮動破釘耙,
與冰冷黏膩的糞山搏鬥。
村口喇叭那震耳欲聾的“表揚”,
穿透寒風和豬哼,斷斷續續鑽進他耳朵……“林老栓同誌……主動……清掃豬圈……洗刷汙點……勞動汗水……父親責任……”
“噗通!”
眼前徹底一黑。
手中的破釘耙脫手飛出。
他整個人直挺挺臉朝下,重重栽進了那深及小腿的豬糞堆裡!
“嘔——!!!”
林老栓栽進豬糞堆的消息,
在傍晚時分就傳遍了整個向陽大隊。
“聽說了嗎?林老栓掃豬圈,一頭栽糞坑裡了!”
“該!活該!讓他打兒子!讓他賭!”
“林晚那丫頭是真狠啊!這一手……嘖嘖,把他爹的臉皮撕下來扔地上踩啊!”
“這下可好,廣播裡‘表揚’他主動改造,全村都聽見了,他林老栓就是再不要臉,這豬圈也得硬著頭皮掃下去嘍!”
“嘿嘿,等著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林老栓是被老耿頭罵罵咧咧地從糞坑裡拖出來的,渾身上下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味…
深夜蜷縮在灶房冰冷的草堆裡,
渾身的傷痛和刺骨的寒意讓他根本無法入睡,不行!
不能就這麼算了!
他林老栓怎麼能被一個丫頭片子拿捏死?掃豬圈?掙工分?還債?放屁!
他得翻本!他得把輸掉的錢贏回來!
他得讓那個小畜生知道誰才是爹!
哼,等他贏了錢…
看誰還敢笑話他!
他偷摸的起身,豎起耳朵,
仔細聽著裡屋的動靜。
林晚和林朝陽似乎已經睡下了,
林老栓,像條陰溝裡的老鼠,躡手躡腳地溜出了家門,向村東頭廢棄的磚窯…
那裡,是向陽大隊幾個賭鬼慣常聚賭的窩點之一。
當林老栓那窸窸窣窣的爬行聲消失在門外寒風中時,林晚猛地睜開了眼睛。
輕輕起身,她沒有立刻追出去…
而是走到灶房角落,
那裡放著一個積了厚厚灰塵布滿鐵鏽的破鐵皮桶。林晚拿起桶,又拿起灶台邊一個同樣生鏽的破水瓢。
走到院子裡,院子裡有一個淺淺的土坑,裡麵是白天化開的雪水混合著泥漿,此刻已經凍上了一層薄冰。
她用棍子敲開冰麵,
舀起冰冷刺骨帶著泥腥味的臟水,
灌了小半桶。
做完這些,她提起冰冷沉重的破桶,
悄無聲息地朝著村東頭廢棄磚窯的方向走去…
廢棄的磚窯裡——
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掛在半塌的土牆上,
“大!大!大!”
“操!又是小!老子的錢!”
“嘿嘿,承讓承讓!林老栓,該你了!下注啊!磨蹭啥呢?”
林老栓縮在角落裡,
他剛才咬牙押上了最後的兩毛錢,結果又輸了!
“媽的!真沒了!”
他懊惱地捶了一下冰冷的地麵,
引來其他賭徒一陣鄙夷的哄笑。
“砰”!
就在這時……
緊閉的破木板門被人從外麵猛地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