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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濁浪滌垢,宮闕肅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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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喧囂與騷動,似乎並不能傳到千裡之外的河南。

開封府,祥符縣東二十裡,黃河決口大堤。

六月的毒日如火,將龜裂的土地烤得冒出白煙,空氣中彌漫著淤泥的腥臭和腐屍的氣味。

堤壩上,數千名民夫形容枯槁,衣衫襤褸,正趁著午時放飯的空檔在酷熱中稍作歇息。

揮之不去的蚊蠅成群結隊,在周圍嗡嗡盤旋,貪婪地附著在他們的汗水與傷口之上。

而在距離大堤不足一裡的一處高地上,一座戒備森嚴的臨時行轅已經拔地而起。

這裡沒有亭台樓閣,隻有幾座用河泥和麥稈混合,就地趕築起來的泥胚房,牆體上甚至還帶著未乾的水汽。

行轅外圍,一圈新削的尖木柵欄將整個營地圈起,懷慶衛的兵丁們持槍按刀,警惕地圍著柵欄來回巡弋著。

而行轅最正中央最大的一間泥胚房,便是於謙的中軍大帳。

裡麵人聲嘈雜,信使、書吏、將校進出不絕,正將中樞的政令和配給源源不斷地輸送到這片千裡澤國。

然而此刻,這位行轅的主人,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於謙,卻並未在帥帳中安坐理事。

順著無數民夫挑擔夯土的方向望去,在黃河大堤最險要的決口處,才能找到他那幾乎已與泥色融為一體的身影。

隻見於謙頭戴一頂破舊的鬥笠,身穿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粗布短打,赤腳踩在滾燙的泥濘中,正俯身與一名須發皆白的老河工,對著一張畫在木板上的簡陋輿圖反複推演。

“老丈,依你看,這祥符口的流沙,若用沉木打樁為基,再輔以草袋填石,層層遞進,可能固住?”於謙的聲音因連日呼喝而沙啞。

那老河工咂了咂乾裂的嘴唇,搖頭道:“於大人,法子是好法子。可這木樁、石頭、麻袋,還有這幾萬民夫的口糧,哪一樣不要錢?開封府的官倉早就空了,那些個士紳大戶,一個個把糧囤得跟他們命根子似的,想讓他們吐出來,難於登天!”

正說著,兩名官員一文一武,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從行轅方向趕來。

文官是於謙從都察院帶來的經曆官李衡,武官則是河南都司撥給他節製的懷慶衛千戶張武。

“大人!”李衡臉上帶著怒氣,“開封知府王樸又在打官腔,說府庫空虛,民力已竭,實在抽不出錢糧和民夫了!卑職看他滿麵油光,哪裡有半分焦灼的樣子?分明是在陽奉陰違,故意拖延!”

一旁的張武更是甕聲甕氣地抱拳道:“大人!這王樸分明是沒把您這欽差放在眼裡!末將願帶一百親兵,直接去府衙‘請’他來這大堤上親自看看!咱們有總督之權,代天子巡牧,還怕他一個四品知府不成!”

於謙聞言,緩緩直起身子,在褲腿上蹭了蹭手上的泥。

他沒有動怒,麵容平靜,隻是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意。

“張千戶,匹夫之勇,非成事之道。”他淡淡地道,“王樸是朝廷任命的四品大員,更是開封府的地頭蛇。本官身為僉都禦史,若無一擊致命的鐵證,僅憑推諉之詞便去鎖拿他,朝野必然震動。屆時,非但扳不倒他,反而會授人以柄,被他倒打一耙,上奏一本說本官‘濫用欽差之權,在河南結黨營私,刻意鏟除異己’,那才是正中其下懷。”

他轉向李衡,聲音變得沉穩而充滿條理:“你現在去辦三件事。”

“第一,傳我的令,將府庫裡查抄那幾家劣紳的家產,先行變賣一部分,購糧買藥,在堤壩五裡外搭建粥棚,優先安置老弱婦孺。要讓所有民夫和百姓都看到,朝廷的錢,用在了哪裡。”

“第二,你親自去起草一份告示,就說本官體恤民力,不忍竭澤而漁。凡主動輸送糧食、石料、木材助工者,無論士紳商賈,本官皆會親自上奏,為其請功。名單,就貼在粥棚旁邊。”

李衡眼神一亮,立刻明白了這是於大人想借“揚善”之計,來分化本地士紳。

交代完李衡,於謙的目光又落在張武身:“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你從衛裡挑幾個最擅盯梢的好手,給我盯死王樸和他那幾個屯糧大戶之間所有見不得光的勾當!他不是哭窮嗎?那就看看他的錢,都流進了誰的口袋;他不是缺人嗎?那就看看他的人,都躲在誰的莊園裡!記住,本官要的是人證、物證聚在,要讓他無可抵賴!”

張武聞言,臉上露出恍然之色,隨即嘿嘿一笑,抱拳領命:“大人放心,末將明白!”

看著二人領命而去,於謙的目光再次望向那奔騰不息的黃河。

渾濁的河水卷著泥沙,如同貪得無厭的猛獸,正一寸寸吞噬著兩岸的良田。

他知道,自己此刻所麵對的,不僅僅是天災,更是盤根錯錯節、積弊已久的人禍。

皇帝將這副重擔交給他,不僅是希望他能儘快堵住這潰爛的決口。

也更希望他能借此,斬斷那些附著在大明肌體上吸血的螞蟥。

日暮時分,行轅裡點起了一盞昏暗的油燈,燈芯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輕響,混雜著棚外傳來的民夫們疲憊的呻吟,讓人隻感到焦灼。

於謙並未休息,正就著這豆大的光,用朱筆審閱著張衡剛擬好的安民告示,推敲著每一個字眼。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隻見門口進來一名親兵高聲稟報:“大人!京師八百裡加急!”

這名親兵話音未落,一名背插令旗、渾身幾乎被塵土染成土黃色的京營信使,已疾步入內。

他甚至來不及喘勻氣息,便單膝跪地,雙手從胸前特製的牛皮筒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嚴密封裝的加急塘報。

“於大人!司禮監轉內閣,發河南總督行轅親啟!”

於謙心中一凜,連忙接過尚帶信使體溫的塘報。

借著昏暗的油燈下,他迅速展開。

“王振……竟然自儘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這句話低聲說了出來,聲音裡滿是壓抑不住的震驚。

他持著塘報的手猛地攥緊,一股大仇得報的快意如電流般竄遍全身。

然而,這股快意僅僅持續了一瞬,便被更沉的思慮所取代。

權閹已除,可朝堂的權力真空,三楊會如何填補?

那位年僅九歲、卻慧絕於常的陛下,又會如何應對?

這京城的風雨,恐怕才剛剛開始。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帳門,望向那片被洪水淹沒,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死光的屋頂。

看到最後他滿腔複雜的情緒,隻能無奈的化作一聲長歎。

“罷了,這京城風雨,非我所能左右。眼下,唯有先堵住這吃人的河口,護住這千萬生民為先。”

紫禁城

乾清宮的窗欞外,暮色正一寸寸吞噬著紫禁城的飛簷鬥拱。

丹墀之下,一場無聲的權力交接已近尾聲。

經陛下親口諭令,新任禦前帶刀散騎舍人袁彬,暫代總領乾清宮宿衛事。

同為散騎舍人的張承威、吳啟明,則為其副手,一主軍紀,一主內務。

袁彬手持一份剛剛由禦馬監和兵部聯合簽發的宿衛名冊,麵沉如水。

再他身後,張承威和吳啟明一左一右,同樣神情肅穆。

“……以上三十七人,調任京郊西苑圍場聽用,即刻交接,不得有誤。”

袁彬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軍人特有的鏗鏘,把調令內容清晰的送入每一個侍衛的耳中。

而被念到名字的侍衛們則臉上神色各異,他們有驚愕,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懼。

其實他們都清楚,這所謂的“調任”,不過是體麵一點的清洗罷了。

在被喊道人名的隊列中,一名喚作周勇的老校尉,此刻的臉色陰晴不定,他袖中的拳頭攥了又鬆,鬆了又攥。

他太明白西苑圍場了?

那是哥什麼地方?

說得好聽是休養,說得難聽就是內廷的“冷宮”,大多都是給那些失勢的老太監、犯了錯的宮人養老等死的地方!

現在讓他去了那裡,就等於徹底退出了權力的核心,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透明人。

他腦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麵:兒子正等著他托關係,在京營裡謀個百戶的美缺;新納的第三房小妾,還吵著要在崇文門外再置辦一處宅子;逢年過節,那些京中大小官員孝敬的“冰敬炭敬”,足以讓他活得比許多四品大員還要滋潤……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嘗過了權力的甜頭,讓他再回去過那種看人臉色的清苦日子,者比殺了他還難受!

王振是倒了,可宮裡這張網盤根錯節,那些昔日與他稱兄道弟的管事牌子、各監局的掌印,總還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吧?

這場清洗,總不可能把所有人都一竿子打死吧!

他必須賭一把,為了家人,為了這幾十年來經營的門楣,他必須賭!

一念及此,周勇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從廊下的隊列中走出來,臉上瞬間堆起了謙恭而熱絡的笑容。

他仗著曾是袁彬領班的舊日情分,上前一步,團團作揖:

“袁總領,不,袁兄弟!”他刻意拉近關係,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還記得當初你剛來當值時,老哥是怎麼跟你說的嗎?咱們這差事,‘本分’第一。”

“老哥我這些年,從不敢有半分逾越啊!這調動……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按宮中舊例,此事總得知會內官監一聲,也好讓下麵的兄弟們把差事交接清楚,您說是不是?”

他這番話,既是在用昔日的“恩情”進行道德捆綁,又是在用“舊例”和尚未被徹底清算的內官監殘餘勢力,來試探袁彬這個新班底的底線和成色。

袁彬眉頭緊鎖,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提點自己滿臉和善的周頭兒,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吳啟明察覺到袁彬的遲疑,向他投去一個“交給我”的眼神,隨即笑吟吟地上前,將一份公文卷宗在周勇麵前輕輕一抖,發出“嘩啦”一聲脆響。

“周老哥,你的‘本分’,我們都清楚。”吳啟明的語氣很是客氣,但話語卻像刀子一樣鋒利。

他沒有直接反駁,反而摟住周勇的肩膀,像是在閒聊般輕聲說道:“令郎前程遠大啊,聽說周老哥正在托人,想為他在京營五軍營裡謀個實缺百戶?

“這可是好事。家祖父在兵部,前幾日吃飯時還偶然提起過,說舉薦的條子上,寫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周勇聽到此處,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後背也猛的沁出一層冷汗。

他沒想到,連這種他托了七拐八彎關係辦的私密事,對方竟然也都知道!

吳啟明仿佛沒看到他的驚駭,繼續摟著她慢條斯理地道:“不過,要辦成這等美事,花費想必不小。說來也巧,陳公公剛接手東廠,清理王振舊檔時,發現了幾本很有趣的賬冊。”

他頓了頓,聲音壓的更低起來:“一本是內官監的‘炭敬’流水,上麵記著周老哥你每個月,都能從宮中采買的份例裡,不多不少地領走五百兩‘孝敬’。另一本更有趣,是宮門出入的‘門簿’,上麵記著哪些大人遞牌子入宮的腳補……旁邊還有另一位管事用朱筆標注的‘孝敬’銀兩。兩本賬一對,周老哥您可當真是生財有道,內外通吃啊。”

吳啟明的這番話,如同一道道驚雷,在周勇耳邊炸響!

他徹底懵了!

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對他的底細了如指掌!

但吳啟明並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話鋒一轉,又提起了他最後的指望:

“周老哥,前幾日安排你休沐沒入宮,想必消息不靈通了。你說的那個曹公公啊……”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高深莫測:“真是個忠心的乾兒子。聽聞他乾爹出事後,心急如焚,前幾日夜裡想走條‘近路’去府上探望,結果天黑路滑,不小心‘失足’跌進了王振後院的枯井裡。唉,陛下念他侍奉多年,已經著人把他好好安葬了。”

“什麼?!”周勇的賠笑瞬間僵在了臉上,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駭。

所謂“走近路”、“失足枯井”,宮裡誰聽不出這是滅口的黑話?!

曹吉祥,他最後的指望,竟然也已經……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所以啊,周老哥,現在宮裡已經沒有‘舊例’了,隻有‘新規矩’。而且這份調令,是英國公、兵部和禦馬監三方會簽,定的就是新規矩。陛下是念著舊情,才給了你和弟兄們西苑這個體麵的去處。所以你呐,可彆千萬彆把這份恩典,當成能討價還價的籌碼啊。”

吳啟明說到這裡,摟著周勇肩膀的手微微用力,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周老哥,你現在該慶幸的是自己的名字,是寫在這份調令上。若較真兒起來,那明日午門問斬的名單上,給你添個名字,也不過是多費幾滴墨水的事。”

吳啟明最後的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徹底粉碎了周勇所有的僥幸和博弈之心!

此刻他哪還敢有半分不滿,連忙躬身顫聲道:“卑……卑職糊塗!卑職該死!我等……即刻交接!”

吳啟明聞言鬆開手,撣了撣肩上不存在的灰塵,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轉身瀟灑地走回袁彬身側。

張承威無聲地笑了一下,用拳頭不輕不重地擂了一下吳啟明的胸口,算是讚許。

隨即,他臉上的笑意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再轉過身時,已是一片鐵麵無私的肅然。

他踏前一步,麵對那群噤若寒蟬的新晉侍衛們,聲如洪鐘:

“我想你們都看清楚了!也都聽清楚了!以後在乾清宮當差,咱們隻認陛下!誰要是敢有二心,方才那些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袁彬默默看著眼前臂助之間天衣無縫的配合,他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沒再多言,隻是對著那群被遣散的舊人,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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