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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禦苑觀石,宮門礪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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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元年,五月初,

此時已距於謙離京已兩月有餘。

文華殿的日講剛散,他揉著發酸的小腰,由陳安伺候著脫下厚重的絳紗常服袍,換上一身輕便的湖藍暗雲紋直裰。

“主子,日頭還毒,可要回宮歇著?”陳安低聲問。

朱祁鎮擺擺手,望著窗外太液池粼粼的波光,小臉上帶著煩躁:“悶得慌,去西華門那邊的禦苑走走,聽說內官監新移了幾塊太湖奇石過去,朕瞧瞧去。”

這倒不是借口,前世他就愛賞玩奇石,今日權當散心,也順道……看看那塊他惦記已久的“頑石”。

陳安會意,立刻安排。

皇帝出行,規製不可廢,雖非正式鑾駕,但隨扈侍衛、掌扇宮娥、拎香太監一樣不少,隻是規模精簡了些。

朱祁鎮被簇擁著,小小的身影走在青磚禦道上,身後跟著一串沉默的影子。

西華門一帶的禦苑,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果然,幾塊新到的太湖石已被工匠安置妥當。

朱祁鎮煞有介事地背著小手,繞著最大的一塊“雲骨”踱步,手指拂過石上嶙峋的孔竅。

嘖,這瘦、皺、漏、透,倒有幾分意思。

確實比後世水泥翻鑄的冒牌貨生動多了。

他目光一邊在奇石上流連,一邊穿過疏朗花枝,落向西華門值守處。

袁彬。

那個身著半舊青布棉甲的身影,如同器架上的一根標槍,站得筆直。

他正一絲不苟地查驗著幾名出宮采辦太監的腰牌符驗,聲音不高,卻清晰可聞:“腰牌無誤,然符驗過期三日,需回內官監重領批條。”

領頭太監堆起滿臉諂笑,袖口微動,一抹銀光倏忽隱現:“袁爺,鮮貨耽擱不起,回頭必再有孝敬……”

袁彬身形微不可察地後撤半步,避開那幾乎貼上來的油膩袖口:“規矩就是規矩。過期一日與百日同例。請回!”

“唔,還是塊硬石頭。”朱祁鎮心理暗讚一聲,但心中疑慮依然未消。

這硬氣,到底是恪守本分、鐵麵無私?還是…刻意將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權柄放大,借機刁難、索要好處?

畢竟,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宮門小吏,油水豐厚啊。

畢竟當年,他見多了拿著雞毛當令箭、在審批環節故意設卡索賄的“清官能吏”。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伴隨著囂張的呼喝,由遠及近撞碎了禦苑的寧靜!

“滾開!眼都瞎了嗎?給小爺閃開道兒!”

隻見幾匹高頭大馬旋風般衝來,當先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上,騎著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錦衣少年。

他麵容俊秀,眉眼間卻滿是驕橫戾氣,此人正是孫太後胞兄、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孫繼宗的嫡長子,孫泰!

他身後跟著幾個同樣跋扈的豪奴,馬鞭啪啪揮舞,驅趕著路上零星的內侍宮人,視宮規如無物。

“開門!快開門!小爺要進宮給太後姨母獻寶!”

孫泰鑲著玳瑁的鞭梢直指宮門,對著守門軍士厲聲嗬斥,仿佛在吩咐自家仆役。

“耽誤了小爺獻上這串兒南海珍珠給姨母解暑,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那幾個守門軍士一見來人,臉都嚇白了。

孫都督的嫡長子!皇太後的親侄兒!

滿京師誰不知這位“小國舅”是仁壽宮的心尖肉?

孫泰的身份,在這宮牆內幾乎可以橫著走,他們哪敢阻攔,下意識地就想去抬門閂。

“宮門重地,天子禁苑!”

一聲沉喝,如金石墜地!袁彬一步踏出,穩穩地擋在了狂奔的馬頭之前!

“無符驗者,縱公侯爵顯,亦不得馳馬擅入!此乃太祖高皇帝欽定鐵律!請公子下馬,依規查驗!”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砸在這青磚上,清晰無比。

“嗯?!”孫泰猛地勒住白馬,駿馬長嘶人立!

讓小爺下馬!

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袁彬,放聲大笑:“哈!哈!哪來的不知死活的看門狗?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小爺我是會昌伯府長公子!太後娘娘是我親姑母!”

“識相的趕緊滾開!再敢聒噪,信不信小爺把你們全都踩成肉泥!”

宮門旁邊一個年長的校尉早已駭的魂飛魄散,聞聽郭晟發怒,忙撲上來死死拽住袁彬的胳膊,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袁小旗!袁老弟!我的活祖宗!快讓開啊!這是孫小伯爺!皇太後的親侄子,袁彬你想死,但也彆連累我們西華門上下幾十口子啊!”

他幾乎都要給袁彬跪下了,巨大的恐懼讓他渾身篩糠。

此時樹叢後躲藏的朱祁鎮卻內心大喜。

這簡直是天賜良機!正愁無火驗金,卻天降洪爐!

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小小的身體微微前傾,緊張的看著宮門前那劍拔弩張的一幕。

太巧了…巧得朕都要懷疑,是不是電視橋段了?

一絲荒謬的念頭在腦中飛快閃過,但隨即被更強烈的興奮所取代。

太好了,有表哥這個敗家子頂級權貴的威壓,同僚崩潰的哀求,生死威脅近在咫尺!

袁彬,你當如何?是跟你同僚跪下去保全性命前程,還是…站著繼續守住那道宮門?!

麵對撲麵而來的死亡威脅和同僚的苦苦哀求,袁彬卻紋絲不動!

他目光直視,毫不避讓地迎上孫泰那噴火的眼睛:

“卑職職責所在,隻認宮規!公子若要硬闖——”

話音未落,他左手拇指狠狠一頂刀鍔!

“哢嗒!”

一聲清脆的金屬機括聲響起!

“——除非從卑職身上踏過去!否則,請。下。馬!”

最後三個字,如同冰珠落地,擲地有聲!

看到郭彬的腰刀半露出鞘,孫泰臉上的驕橫開始有些垮架。

他身後豪奴們囂張的氣焰,也被同樣眼前這小小旗官身上爆發出的殺意扼住!

孫泰的臉色陰晴不定,胸膛劇烈起伏。

殺衛闖宮,罪同謀反。

他孫泰是跋扈,但不是真蠢!

跟一個宮門小旗爭一時之氣,把自己甚至整個會昌伯府搭進去?不值當!

“好!好你個袁彬!小爺……記住你了!”

他猛地一拽韁繩,胯下白馬吃痛,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咱們走著瞧!看小爺今後不扒了你這身皮……哼!”

狠話撂下,他不再看袁彬,也不理會身後同樣狼狽調轉馬頭的豪奴,狠狠一鞭抽在馬臀上!

“駕!”

白馬吃痛,撒開四蹄,帶著孫泰和一眾豪奴,卷起一陣煙塵,朝著來路狼狽不堪地狂奔而去。

直到煙塵散儘,那拉扯勸解的老校尉才像抽去了骨頭般癱軟在地,看向袁彬的眼神裡充滿了後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而作為漩渦主角的袁彬,隻是淡淡的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甲,便重新把目光轉向那幾個早已嚇傻的采辦太監上,繼續說道:“符驗過期,速去內官監補辦。”

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對他來說隻是尋常拂過宮牆的一陣風,不值一提。

樹叢後,負手而立的朱祁鎮眉頭徹底舒展,最後的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好一塊真金璞玉!史筆如鐵,誠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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