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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股肱入京, 倭寇已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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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元年三月初一。

倒春寒峭,凍殺年少。

太液池畔柳條猶僵,尚未吐綠,金水橋邊卻已蹄聲得得,踏破宮苑晨寂。

“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於謙,奉召覲見——!”

通傳聲帶著一絲緊繃,在乾清宮外響起。

片刻後,殿門開啟。

一名身著半舊青袍、身形清臒的官員步履沉穩地拾級入殿。

隻見他鍛帶束腰,風塵仆仆,唯有一雙眸子精光內蘊,掃視間自帶一股不怒而威的嶙峋氣度。

這正是奉旨起複,總督河南河務的於謙,於廷益。

朱祁鎮坐在鋪著錦褥的短榻上,手裡拈著一枚糖漬梅子小口啃著,悄悄打量著階下這位後世上聲名赫赫的“救世能臣”。

就是這個人!

史書中力挽狂瀾的擎天白玉柱!

也是……自己前身親手冤殺的……社稷長城!

此刻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衝擊著朱祁鎮的心防!

其中有愧疚、痛悔、以及一種近乎灼熱的慶幸。

慶幸蒼天給了他重來的機會,讓自己能親手改寫這千古奇冤!

朱祁鎮強壓下翻湧的心潮,目光貪婪地描摹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於謙。

謔!真人比畫像還精神!這濃眉大眼的,妥妥的實乾派標準臉!

“微臣於謙,叩見陛下。”

他行至禦榻前約十步—,一個標準的奏對距離,伏地行稽首大禮,動作乾淨利落,竟帶有武人的乾脆。

朱祁鎮擺擺小手,稚嫩的嗓音刻意壓得有些沙啞低沉,還帶著點鼻音:“免了免了,快起來。朕今日……嗯,嗓子不爽利,受了點風寒。”

說完他還故意清了清嗓子,顯得很不舒服的樣子。

他目光重新落回在陳安剛剛呈到榻邊小幾上的那份奏折上,裝模作樣地伸手去拿。

黃綾封麵上寫著《恭謝天恩並陳河南河患急務疏》。

“朕記得”朱祁鎮一邊翻開,一邊用帶著鼻音的童音說,“卿家是昨日剛被吏部授的右僉都禦史一職吧?這麼快就遞上條陳了?”

話沒說完,那於謙奏疏上的墨跡甫一入眼,便讓朱祁鎮小小的眉頭不由自主地蹙緊。

嘶……於謙這字!

咋跟雞爪扒拉過似的?

但見其筆跡歪歪扭扭,走勢艱澀,按前世小學班主任的說法,狗刨都比他強!

於謙你好歹是永樂十九年的進士!當年殿試答卷總不能也這德行吧?

難道是他孩子代筆?這也太兒戲了!

涉及河工錢糧、數十萬民生的奏報,如此潦草,內閣和司禮監那群老狐狸能買賬?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疑惑如鯁在喉,朱祁鎮終究沒忍住,脫口問道:“於卿,此折……是何人謄錄?筆跡未免……嗯,過於樸拙了些?”

他已經很努力的找了個相對中性的詞了。

話音剛落,暖閣內立時落針可聞。

就連一向不喜形於色的內閣首輔楊士奇,嘴角都微不可察地一抽。

小祖宗啊,您身為人君這話問得忒也直白了!這是能當麵說的嗎?

於謙卻神色如常,仿佛問的是旁人之事,拱手沉聲道,聲音毫無波瀾:“啟奏陛下,此乃微臣親筆。”

“親筆?”朱祁鎮愕然抬眼。

“是。”於謙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早年臣奉旨巡按浙江海防,行至餘杭境內,突遭海匪截殺。為護緊要文書賬冊,臣與賊力搏,右臂筋骨受創,雖經診治,終是執筆乏力,難複舊觀。字跡潦草,有汙聖目,臣之罪也。”

他陳述得平淡,卻字字千鈞。

浙江,海防,海匪……倭患之兆!朱祁鎮心頭猛地一震!倭寇之禍竟已現端倪於此時了嗎?

而且已猖獗到敢襲擊巡按禦史的地步!這信息量太大了!

他麵上不動聲色,隻作恍然狀,小臉努力擠出讚許:“原來如此!於卿護國守責,奮不顧身,真乃文武兼備,臣工楷模!……啊,對了,”他趕緊岔開這敏感話題,回歸正事,“卿家既總督河務,打算何時啟程赴豫?”

於謙目光如炬,直視君前,話語斬釘截鐵:“臣擬明日便行!”

“明日?!”原本隻是順嘴一提的朱祁鎮,被驚的手中梅子險些掉落。

滿閣重臣更是麵麵相覷,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好你個於廷益,你雖起複都察院右僉都禦史,但太皇太後尚未明旨允準你總督差遣!

內閣尚未奏報進行票擬!司禮監的大印更未落下!你竟已自定行期?!視朝廷規製如無物乎?

楊士奇眉頭深鎖,唯恐小皇帝年少氣盛,順口應承壞了規矩,連忙趨前半步,低聲提點,:“陛下,河督乃封疆重任,非比尋常。其任命、調撥錢糧、征發民夫,皆係國之大事,非經內閣票擬議準、太皇太後通允,司禮監批紅用印,旨意明發,才可施行,此乃祖宗法度,不可輕廢。”

朱祁鎮也正懵著:“明日?如此……急切?”

於謙目光如炬,直視君前,話語擲地有聲:“臣於昨日已至吏部、都察院具呈,並調閱了通政司所有關於豫省水患的奏報塘抄。”

“現河南水勢日洶,流民嗷嗷,臣聞聽慘狀五內如焚實無片刻敢耽!懇請陛下允臣明日卯時出京!”

朱祁鎮望著階下這個清瘦卻挺拔的身影,心中念頭急轉。

果然!是個隻問事功、不恤人情的實乾派!認準了方向,便連規章流程都不顧了。

但後世中樞辦公廳那套“特事特辦,綠色通道”的章程,在這大明朝堂……是行不通的。

我雖頂著天子名分,卻是個未親政的“橡皮圖章”。

這河務總督的差遣,是內閣議定,太皇太後點頭,司禮監走完流程,最才輪到我麵前“用寶”的。

嘖……我這皇帝當的,連個“急事急辦”的主x令都批不了!

朱祁鎮心裡連連哀嚎,他扣緊了腰中的玉帶,稚嫩的臉上努力繃出幾分凝重,目光掃過階下神色各異的群臣,最終又落回那筆跡歪斜卻字字千鈞的奏折上。

“靠!這流程比老太太裹腳布還長!黃河能等你們走完?早特麼衝開封八百回了!”

可這話能說嗎?不能!自己現在隻是個九歲崽,而且還是個沒親政的崽。

崽崽就得有崽崽的覺悟。

“唔……”朱祁鎮拖長了小奶音,努力模仿大人沉吟的腔調,小腦袋瓜卻轉得飛快,“於卿心係黎庶,忠勇可嘉……朕心甚慰。”

他先給於謙戴了頂高帽,堵住楊士奇他們可能噴過來的不懂規矩的口水。

接著話鋒一轉,小臉擺出十二萬分的虛心求教,看向楊士奇:“隻是……楊先生方才所言,亦是老成謀國之道。”

他努力吧語氣顯得特真誠,“這河務總督的差遣、錢糧民夫……嗯,規矩流程,總要走一走才穩當吧?皇祖母那邊,也得請個示下?”

最後再完美地將責任推給了“規矩”和最高裁決者太皇太後。

朱祁鎮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於謙的出發點,又抬舉了楊士奇代表的老成謀國,最後還把終極boss太皇太後搬了出來當擋箭牌。

體製內和稀泥的基本功,算是讓他玩明白了。

聽聞小皇帝說完。

楊士奇緊繃的老臉果然鬆動了半分,捋須頷首:“陛下聖明,廷益拳拳之心,亦是天地可鑒,抵京不過一日,便已調閱文書,洞悉要害,實屬不易。然河工浩大,非一人一時之功,所需錢糧物料、佐理人手,朝廷亦需時間籌措、指派。”

但於謙卻像沒聽見楊士齊的這弦外之音,或者他聽見了也權當放屁。

隻見他腰杆挺得筆直,聲音依舊像砸夯:“陛下!閣老!法度固重,然民命關天!河南千裡澤國,流民嗷嗷待哺,易子而食者已非孤例!朝廷法度再周全,能救得了幾時?能填得了幾口?能堵得住滔滔洪水嗎?”

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置身於那片汪洋,:“臣既已麵聆聖訓,當即刻赴任!此刻早發一日,便多活萬民!若拘泥於案牘程式之間,待諸事齊備,隻怕……隻怕決口未堵,民變已生!流民嘯聚,盜賊蜂起,中原板蕩,隻在頃刻之間!”

“民變”二字,如驚雷炸響!

就連見慣風浪的三楊都眼皮猛跳,其他大臣更是臉色發白,冷汗涔涔!

這於廷益,當真是不怕死啊!這等大逆不道、動搖國本的忌諱詞也敢在禦前直說?!還是對著一個九歲的幼帝?!

朱祁鎮心裡卻給於謙點了個大讚:“漂亮!維w壓力!頂級施壓!知道啥最能戳動上麵神經!”

他小臉上適時地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驚惶和茫然,仿佛真的被“民變”這個恐怖的字眼嚇著了。

隻見他小手不安地搓著貂裘邊緣,聲音帶著點顫:“這……這……於卿言重了吧?真有……真有這麼急?”

於謙毫不退縮,趁熱打鐵,聲音帶著咄咄地急迫:“陛下!非臣危言聳聽!去歲黃河決口,豫東已有饑民奪糧、衝擊官倉之事!今春若再延誤,流民無食無居,奸人乘機煽惑,星火燎原……後果不堪設想!臣請陛下速斷!早一日,便是數萬條性命!”

漂亮!有數據、有推演、有預警!於謙同誌,你調研報告做的滿分

於謙此刻透露出的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河南的爛攤子、於謙的“危言”、皇帝的驚恐、內閣的規矩……矛盾一觸即發!

此刻大明首輔楊士奇也是騎虎難下。

於謙把話都捅到“民變”這份上了,他再死守流程,萬一真出事,這鍋誰背?史筆如刀啊!

可要破例允準……這口子一開,以後誰都拿“十萬火急”、“恐生民變”說事,朝廷威嚴何在?法度豈不成兒戲?

老首輔的眉頭已鎖成了死結,腦門子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角落裡一直當背景板的王振,忽然輕咳一聲,上前半步。

他先對著朱祁鎮深深一躬,聲音帶著一副為君分憂的懇切說道:”陛下,老奴倒有一拙見……或可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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