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軍在奧爾登多夫鎮停滯不前,這是一座寧靜的小鎮,隸屬於哈默爾恩,其規模僅為後者的兩到三成。這裡甚至連城牆都沒有,無法保護當地稀少的居民。黑森人彆無選擇,隻能任由這支龐大的軍隊駐紮在自己的土地上。
就像在哈默爾恩一樣,亞當注意到這座城鎮的布局和建築的外觀與他腦海中中世紀的形象極為相似。無論他看向何處,似乎到處都是泥濘和汙垢。仿佛時間在這個地方停滯了。他很難想象在同一時刻,在凡爾賽,貴族們或許正沉浸在派對和盛大的宴會中,周圍環繞著金銀和水晶,伴隨著古典音樂。
他們才到這兒兩天,可已經沒什麼可搶的了。所有的豬和家禽都被宰殺,用來給國王的軍隊充饑。順便說一句,他還不知道在為哪位國王效力。他本想問問新結識的朋友,但為了避免出現像問朱爾斯當時是哪一年那樣的尷尬,他決定還是保持沉默,等著消息自己透露出來。
這個策略在他原來的時代曾屢試不爽,十有八九都能奏效。通常,這是為了弄清楚某人的名字。他從來記性都不好,名字更是他的薄弱環節。他等的時間越長,就越不好意思讓彆人再重複一遍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總是等著彆人先說。
一個男孩和成年人都會用的簡單有效的策略。當然,他也希望此時此刻能如願以償,不過他並不著急。畢竟他也不至於會碰上國王還得跟他搭話。
與此同時,在往返周邊地區為營地帶回一些食物的間隙,亞當了解到了這場戰爭的一些有趣背景。
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一年,期間發生了幾場重大戰役。這場戰爭因奧地利王位繼承問題而起,當時這支軍隊的所有軍官以及查理的父親都參與了戰鬥。查理的父親曾在法國國王麾下為布羅格利公爵(發音為“布雷伊”)效力多年,而這位公爵正是如今這支光榮軍隊中的公爵的父親。
當時奧地利與英國結盟,而英國是法國的宿敵。法國則與普魯士結盟。這場始於歐洲大陸、以普魯士進攻薩克森為開端的衝突本應如此,但由於英國站在了普魯士一邊,法國國王彆無選擇,隻能加入奧地利一方。
如果亞當沒有卷入其中,這種情形或許會讓他覺得滑稽可笑。
他設法收集到的其餘信息目前都隻是傳聞:英國人果真名副其實,據說在戰爭爆發前很久就挑起了事端,襲擊了法國漁民。當然,他們並非為了搶奪魚獲,而是為了不讓法國國王把那些經驗豐富的水手安排到他強大的戰艦上去。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在美國,他們還據說暗殺了法國的一位外交官,一位貴族!
新的戰爭爆發的消息沒有讓任何人感到意外,尤其是因為他們所處的時代,和平時期就是用來積蓄力量以備下一場戰爭之需的。
亞當開始隱約明白,這個時代的一些領導人就像沉迷於賭博的賭徒,認為這一次他們定能贏,能挽回所有的損失。
他覺得這場戰爭的開端對他們有利,這讓他感到相當安心,因為他們已經取得了一些顯著的勝利。地中海戰略要地馬略卡島已落入他們手中,這為英國海軍攻擊法國船隻和港口提供了基地;在科林,他們的奧地利盟軍據稱大獲全勝,擊斃擊傷了普魯士軍隊的一半兵力。敵軍統帥——普魯士國王的兄弟,像隻夾著尾巴逃竄的狗一樣落荒而逃,這迫使國王放棄了波西米亞。
“嘿,各位……我是說,朋友們,你們覺得我們還會在這兒待很久嗎?”
亞當正竭儘全力適應這個陌生的時代。這包括調整自己的語言。有時他覺得自己就像在拍電影或演戲,一切都顯得誇張。最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儘管有時會犯錯,但有時他發現自己說話就跟他們一模一樣。
誰知道呢?他們肯定有很多要談的。
“我希望我們快點走。這裡沒什麼可吃的了。”
亞當朝營地望去,那裡的人們已經開始準備做飯用的鍋了。
“弗朗索瓦?”
“嗯?”亞當本能地應道。
現在幾點了?
“嗯?”
“幾點了?”路易斯又問了一遍,他剛才已經擦拭了幾分鐘步槍。
“不知道,”亞當漫不經心地說著,同時也在擦拭他的武器。
“嗯?你的表呢?”
“我的手表?”
看到警官的臉色變得嚴峻,朱爾斯覺得最好還是出麵乾預一下。
先生,這可不是一塊普通的表。這是我們的朋友非常珍視的一件物品。這塊表是他祖父傳給他的,而他祖父則是從他父親那裡作為洗禮禮物得到的。它非常珍貴。
亞當驚訝地看著他的朋友,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心中漸漸滋生。
有這麼回事嗎?啊,有點印象了。對!沒錯!他和他爺爺關係非常親密!是他給他講了那些不可思議的故事!弗朗索瓦爺爺去世的時候,他非常傷心。
即便對您的朋友來說那是個珍貴的物件,我軍也不能如此輕易地批準許可。試想,如果每個士兵都像您的朋友那樣做呢?不行,很抱歉。而且,我們現在離哈梅林很遠。就算他能找到——這還是假設——往返一趟又得花多長時間?
“求求您,先生,”亞當懇求道,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求求您!”
亞當從未感到如此絕望。他不知道如果這個人拒絕給他許可,自己該怎麼辦。
“很抱歉,但您得耐心等待。或許等我們追上並擊敗坎伯蘭公爵的軍隊之後,我們會再回到這一帶。在此期間,我命令您留在營地繼續履行職責。我們很快就會離開奧爾登堡,等裡奇利公爵元帥和德·埃斯特雷元帥處理完事務即可。”
討論結束後,眾人隻能退下。他是這支軍隊裡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他拒絕這個請求,至少得得到總司令的批準才行。
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他們能跟這位將軍談及這種小事,也會被他視為無禮之舉,這就好比在說:“我不在乎您的意見和權威。”
“對不起,弗朗索瓦。我們已經儘力了。正如德·謝爾韋先生所說,我們隻能耐心等待。運氣好的話,你會在它掉落的地方找到它。”
“沒事……沒事的。謝謝你,朱爾斯。謝謝你們,朋友們。”
大家都看得出他們的朋友有多痛苦。然而,他們和他一樣無能為力。他們回到營地的外側,坐下來吃飯。他們的小碗裡盛著加了點肉丁的穀物粥。
這食物沒什麼營養,但足以讓每個人都有精力去履行職責。用餐期間他們幾乎沒說一句話,很快又回去乾活了。
夜幕降臨,營地漸漸陷入黑暗之中,隻有每隔一段距離燃起的幾堆篝火和守衛們手中提著的燈籠發出的光亮。亞當打消了獨自前往哈梅林的念頭,他實在害怕被抓住,不想麵對槍決。
他滿足於待在與另外三名來自他所在連隊的士兵共用的帳篷裡,長時間懊悔自己在哈梅林逗留期間沒有去搜尋法軍和漢諾威軍交戰的那個地方周圍的森林。
最後,經過多次嘗試,他終於睡著了,並且夢到自己在一場大規模的戰鬥中被擊斃,一顆炮彈擊中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