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交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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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哈默爾恩這個小鎮已落入他們手中,亞當原以為他們不必再在野外露營了。天氣酷熱難耐,他隻想躺在一間涼爽的屋子裡的床上,一動不動。不幸的是,由於這個隻有三四千居民的小城駐紮著數量龐大的法國士兵,他們大多被迫留在城外。

這位元帥的軍隊確實有將近六萬人,其中包括一萬名騎兵。要在這樣一個小城鎮裡為這麼多人找到住處,簡直是不可能的。

然而,當地居民卻未能幸免。從軍官開始,他們被迫在自家屋簷下收留至少兩名法國士兵。亞當很快便了解到,即便在和平時期,這也是常見的做法。

德斯特裡元帥的士兵們密切監視著當地居民,確保秩序不致崩潰。最重要的是,他們在駐紮期間確保沒有發生衝突。

這位元帥需要的是時間來重新整編部隊,並占領敵人在倉皇逃竄時遺留下來的一切。他不能有任何分心之事。

亞當離開營地和小鎮後心想:這裡真安靜。

威悉河在他麵前平靜地流淌著,月光和繁星微弱地照亮著它。由於過去幾天的高溫,水位非常低。通常覆蓋河床的淤泥如今暴露在空氣中,已經乾涸開裂。至於這一帶的濕地,情況也不容樂觀。

酷熱終於消退了。我終於能喘口氣了!

一個年輕人坐在一塊大圓石頭上,突然感到一陣孤獨。一滴眼淚開始順著他的臉頰滾落,他一察覺到,便急忙擦掉,強迫自己停止哭泣。

我想回家

儘管這具身體看起來要大些,大概十九二十歲,但內心他隻有十六歲。在學校裡他強裝勇敢,可心裡清楚自己其實還是個孩子。他遠比自己表現出來的要脆弱得多。

他常常覺得自己像是在演戲,欺騙著身邊親近的人,從朋友到家人。他裝作自信滿滿,裝作可靠又堅強。即便是在度假,即便身處異國他鄉,他也未曾摘下這副麵具,因為到目前為止,這套策略對他來說一直很奏效。

儘管他經常與老師和父母發生衝突,但他還是成功地交到了忠實的朋友,並且很受女孩們的喜歡。

在後一種情況下,他的外表確實起了作用,因為他長得相當帥氣,但這並非女孩們想要的全部。至少,這是他逐漸明白的道理。要想受歡迎,你得會說話,能迅速做出決定,還要有點放蕩不羈。

當他轉學之後,便塑造了這樣一個形象,而且對自己的成功感到意外。從那以後,他一次都沒有摘下過自己的麵具。

但那天晚上,它像一張脆弱的紙片一樣撕裂了。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家!我想家!我想再見到我的父母!

亞當想到自己拋下的生活,不禁淚流滿麵。最糟糕的是,他彆無選擇。沒人提醒過他會穿越時空,也沒人告訴他如何返回。很有可能他會一直留在這個時代直到死去!

正是這個可怕的念頭最終讓他崩潰了。

儘管發生了種種事情,儘管有過訓斥甚至爭吵,他依然深愛著自己的父母。他們比任何人都更牽掛他。像所有好父母一樣,他們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希望他幸福,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大人。

但他讓他們失望了。

由於長時間戴著這副麵具,他已漸漸忘卻了真實的自己。在學校成績糟糕,對老師態度惡劣,行為不端,撒謊成性。為了些許的虛榮,他變成了一個卑劣的人。

為了幫助他,儘管經濟上並不寬裕,他的父母還是為他支付了一次出國度假的費用。他們希望他能出去走走,看看新的風景,結識新的朋友。

他不僅沒有感謝他們,而且自從離開後一次電話都沒打過。他走的時候甚至都沒跟父母吻彆。

我真是個廢物!該死!

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把他嚇了一跳。有人正朝他走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嚇著你的。”

是朱爾斯。

“你還好嗎?”他關切地問道,感覺朋友身體不適。

“啊,沒什麼,”亞當回答道,迅速止住了抽泣聲,“我隻是在想事情。”

朱爾斯長著一張相當討喜的臉,鼻梁挺直,眼睛明亮。在為數不多的浮現在亞當腦海中的記憶中,他曾見過朱爾斯一頭金色長發披散下來,像窗簾一樣垂在臉旁。在那段記憶裡,他們坐在一條比這條河窄得多的河邊,用從樹枝上臨時削成的魚竿釣魚。那時的朱爾斯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得多。也許他十二三歲吧。他們和弗朗索瓦玩得很開心。

看到這幅圖,仿佛亞當親身經曆了那件事,這讓人感到非常不安。

自從蘇醒以來,他仍不知道該如何與這些把他當作朋友的人相處。亞當感到內疚,儘管這並非他的過錯。這也是他自我封閉的原因。每次他們叫他那個並非他本名的名字時,他都覺得自己在欺騙他們。覺得自己是個冒牌貨。而且時間越久,這種感覺就越糟糕。

我沒法告訴他們我的感受。沒法說我不再是他們的朋友。沒法說他其實已經死了。

“彆擔心,”朱爾斯用非常理解的語氣說道,“身體不舒服是正常的。我完全理解。”

不,你不會懂的。沒人能懂!我認識的所有人,我的朋友,我的父母,他們甚至都還沒出生呢!我孤身一人,什麼都不能跟任何人說!

“想家了吧?離開村子,住在營房裡,現在又在異國他鄉行軍……這可真不容易。”

“是啊,我想家。我挺想回去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

亞當故意含糊其辭地回答,似乎奏效了。

沒人知道。其他人的情況也不怎麼樣,你知道的?大家都在想這場戰役還要持續多久。我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服從命令,相互照應,就像我們入伍那天承諾的那樣。

“嗯。我想你說得對。我不該為那些我無法掌控的事情擔憂。”

朱爾斯帶著一絲驚訝看著他的朋友。那句話出奇地睿智。他挨著亞當坐了下來,和他一起凝視著這條河,此時它由南向北流淌,最終注入北海。

“嘿,朱爾斯?”

“嗯?”

我能問您一個奇怪的問題嗎?

當然。問我任何問題。

“今天是幾號?確切的日期?”

朱爾斯微微轉過頭,注視著朋友的臉,隻能看到側影。儘管天色昏暗,他還是能看清弗朗索瓦頭上纏著的繃帶。要是繃帶上沾有血跡,他下午也沒發現有什麼變化,也就是說朋友不再流血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傷愈如初。

今天是 7 月 28 日,星期四。

亞當咬著下唇,懊悔新朋友沒提到那一年,那是他最在意的一個信息。

“哪一年?”

朱爾斯憂心忡忡地望著他的朋友。不知道今天是幾號,這還說得過去,但連現在是哪一年都不知道,這就嚴重多了。他滿心憂慮地盯著亞當看了好一會兒,卻沒注意到亞當正汗流浹背,心裡想象著各種自己會暴露的場景。

他最擔心的是,他們可能會認為他是間諜而對他嚴刑拷打,結果卻發現他穿越了時空,像惡魔附身一樣意外占據了弗朗索瓦的身體,最後被綁在火刑柱上。

“1757 年,”朱爾斯幾乎是低聲說道。

“1757 年,沒錯。”

朱爾斯看到老朋友的反應,輕輕舒了一口氣。

“你確定離開野戰醫院的時間不是太早了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彆擔心,朱爾斯。我的思緒可能有點亂,但我不像之前那麼疼了。醫院裡還有其他人比我更需要床位。”

朱爾斯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他們在河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去睡覺。

1757 年?!1757 年?!是 1757 年?!1757 年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我甚至都不知道這是哪場戰爭,也不知道這場戰爭持續了多久!該死,該死,該死!我上課的時候應該認真聽講,而不是浪費時間瞎鬨和聊天!我隻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和百年戰爭!百年戰爭是什麼時候結束的?!等等,那不是在中世紀嗎?!糟糕,我全都不知道了!

亞當一邊努力處理這些新信息,一邊徑直朝營地分配給他的帳篷走去。由於所有帳篷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他得記住它的位置。

營地建在哈梅爾恩鎮腳下,離河有一段合理距離,街道縱橫,崗哨林立,占地廣闊,宛如一座用白色布料搭建而成的城市。有些地方還燃著火堆,因為他們需要加熱食物。

氣味很濃烈,就像一個疏於打理的馬廄。如果你仔細聞,還能聞到火藥燒焦的味道,儘管大炮在上午十點左右就停止了射擊。它們都像小士兵一樣排列在營地外,有專人嚴密看守以防遭到破壞。儘管德斯特雷元帥有六十八門大炮,這數量已經相當可觀,但每一門都彌足珍貴。

由於天氣乾燥,國王的士兵們不必在泥濘中跋涉,也不必在濕漉漉的環境中睡覺。他們隻能慶幸自己隻是要抱怨炎熱和昆蟲。這一帶的昆蟲數量眾多,根本不顧士兵們的意願,侵入帳篷。蚊子是最狡猾和令人討厭的。

亞當身上多處被咬,尤其是胳膊和腿上。他抓撓得厲害,四肢都紅了。儘管他能關上與戰友共用的帳篷,但這也沒能阻止那些家夥進來。

他摘下三角帽,把它和裝有彈藥的盒子以及係著的皮帶放在一起,皮帶上還掛著一把刺刀。那是裝在步槍末端的長尖頭。對於隻經曆過和平生活的現代人來說,這種武器顯得野蠻,但在當時卻非常常見。在步兵衝鋒時,它能讓士兵們持續作戰。這些長槍一次隻能發射一發子彈。每次射擊後,武器都需要重新裝填並定期清理,這需要時間。而刺刀卻無需裝填。它隻是一個長尖頭,設計用來刺入敵人的身體。

這位年輕士兵因一天的勞累已疲憊不堪,便不再多想,小心翼翼地脫下白大褂,生怕碰到肩上的傷口,那傷口和腦袋一樣敏感。他把大褂鋪在乾草上,躺在上麵。乾草和大褂之間隻墊著一層薄薄的床墊,和他在野戰醫院醒來時睡的那張沒什麼兩樣,不過就是個裝著稻草的袋子。大褂多加了一層,但和亞當習慣的現代舒適度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哦,天哪,我的背!求求你讓我在一張真正的床上醒來吧!但願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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