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護衛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冰冷的手掌如同鐵鉗,死死扣住沈清辭早已麻木的手臂。她雙腳虛浮,被半拖半架著前行,視線模糊,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鎧甲摩擦的冰冷聲響。方才梅園中那玉石俱焚的勇氣和滔天的恨意,在蕭珩那冰封般的裁決和淩鋒毫不掩飾的殺意麵前,如同被澆滅的殘焰,隻剩下無儘的冰冷和死寂。
她沒有掙紮,也無力掙紮。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肩背被朽木刮破的傷口,手臂被鐵鉗般緊握的瘀痕,還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絕望——都變得遙遠而模糊。腦海中反複回響的,是蕭珩那句冰冷徹骨的“知道得太多,隻會讓你死得更快”,是老忠叔跪在雪地裡那絕望的老淚,還有……那支掉在雪地上、沾染著父親血跡的玉簪,發出的那一聲輕脆又沉重的“叮”。
她被拖行著,穿過一道道沉重的、布滿鐵鏽的門。光線越來越暗,空氣越來越渾濁,彌漫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是血腥氣、黴爛氣、排泄物的惡臭,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的寒意。
最終,她被粗暴地推進一間狹窄、幽暗的石室。
“哐當!”
沉重的鐵門在身後猛地關上、落鎖!巨大的聲響在死寂的地牢中回蕩,震得沈清辭耳膜嗡嗡作響,也徹底斷絕了她與外界的最後一絲聯係。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瞬間將她吞噬。絕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她甚至能感覺到黑暗本身帶來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身上。隻有鐵門外極其遙遠的地方,似乎有一星如豆的油燈光芒,卻絲毫照不進這間囚室。
冰冷!
刺骨的冰冷瞬間從四麵八方襲來!地麵是堅硬的、濕冷的石板,牆壁是粗糙、沁著寒氣的岩石。這裡沒有一絲陽光,隻有永恒的陰寒,仿佛置身於冰窟深處。單薄的囚衣根本無法抵禦這地底深處的酷寒,寒氣無孔不入,穿透肌膚,直抵骨髓。她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她摸索著,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臀下傳來的冰冷堅硬讓她打了個寒噤。她蜷縮起身體,緊緊抱著自己,試圖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溫暖,卻是徒勞。身體的每一處傷口都在寒冷中叫囂著疼痛,尤其是雙手的凍傷,在經曆了梅園的緊張和此刻的酷寒後,那麻木的刺痛感再次變得尖銳起來。
黑暗,寒冷,死寂,還有無邊無際的絕望。
這就是她的結局嗎?
被困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深處,帶著對父親冤屈的無解,帶著對仇人的恨意,帶著對真相的渴求,無聲無息地腐爛?
老忠叔……他怎麼樣了?為了替她求情,不惜觸怒蕭珩……他會不會也受到牽連?那支玉簪……會落在誰的手裡?是蕭珩?還是被隨意丟棄在雪地中?
一個個念頭如同毒蛇般啃噬著她的神經。悔恨、恐懼、不甘……種種情緒交織翻湧,幾乎要將她逼瘋。她將頭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瞬間被冰冷的空氣凍得冰涼。
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整天。饑餓感如同冰冷的蟲子,開始噬咬她的胃。寒冷則像無數根細小的冰針,持續不斷地刺紮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的熱量正在一點點被這無邊的黑暗和寒冷吸走。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意識即將沉入黑暗深淵時——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細不可聞的金屬摩擦聲,在死寂的牢門外響起!
沈清辭猛地一顫!渙散的神智瞬間被驚醒!她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側耳傾聽。
是幻覺嗎?
不!不是!
那聲音又響了一下!像是……有人在極其小心地撥動門鎖?還是……鑰匙插入鎖孔的細微聲響?
緊接著,牢門下方那個僅容巴掌大小、用於遞送食物的小鐵柵欄,被從外麵無聲地拉開了一條縫隙!
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外界的氣息夾雜著地牢通道裡渾濁的空氣湧了進來。隨即,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小物件,被極其迅速地塞了進來,輕輕掉落在沈清辭腳邊的石板上!
做完這一切,那鐵柵欄又被迅速而無聲地合攏了!門外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沈清辭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是誰?!
是王嬤嬤派人來落井下石?還是……嘉儀郡主派人來送“禮物”?亦或是……蕭珩的又一次試探?
巨大的恐懼和警惕讓她不敢立刻去碰觸那個油紙包。她蜷縮在角落裡,死死地盯著黑暗中的那個位置,仿佛那是一個隨時會爆開的毒物。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油紙包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任何動靜。
最終,極度的寒冷和腹中火燒般的饑餓,壓倒了恐懼。橫豎都是死,還有什麼好怕的?沈清辭咬咬牙,摸索著,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觸碰到那個冰冷的油紙包。
她小心翼翼地將其拿起,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絲餘溫。她摸索著打開油紙包,一股熟悉的、清苦微涼的藥味瞬間鑽入鼻腔!
是凍瘡膏!和她之前從管事處領到的一模一樣!還有一小塊乾淨的紗布!
藥膏下麵,似乎還壓著什麼東西。沈清辭摸索著,指尖觸碰到一小塊折疊得非常整齊的、硬硬的紙片。
她顫抖著將紙片展開,借著鐵門外那遙遠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光,她將眼睛湊到最近,拚命地分辨著。
紙片上,隻有兩個用炭筆寫下的、極其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小字:
“待時”
待時?!
沈清辭的心猛地一跳!如同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火星!
這字跡……雖然潦草變形,但那起筆的頓挫和收筆的力道……是老忠叔!是老忠叔的字跡!是他!他還活著!他還在想辦法!
“待時”……等待時機?
他在告訴她,不要放棄,等待時機?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微弱的暖流瞬間衝垮了她心中冰冷的堤壩!她死死攥緊了那張小小的紙片和那罐帶著餘溫的藥膏,如同攥住了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眼淚再次洶湧而出,這一次,卻不再是純粹的絕望。
黑暗中,她摸索著,將冰涼的藥膏小心地塗抹在紅腫潰爛的雙手上。清苦的藥味在汙濁的空氣中彌漫開來,帶來一絲微弱的、卻無比真實的撫慰。她將那張寫著“待時”的小紙片,緊緊貼在心口的位置。
地牢深處,寒刺入骨。
但胸腔裡那顆幾乎凍結的心,卻因為這兩個字,重新開始跳動,帶著微弱卻倔強的希望。
活下去。
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