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鋒的命令和老忠叔暗中送來的草藥,如同在沈清辭沉沉的暗夜裡投下兩縷微光。她極其小心地使用著那罐管事處領來的凍瘡膏,又將老忠叔給的艾草紫蘇粉混入溫水,小心地清洗、敷在潰爛的傷口上。清苦的藥味混合著淡淡的艾草香,帶來一絲清涼和舒緩。雖然傷口愈合緩慢,劇痛依舊,但那股令人不安的灼熱和麻木感終於開始消退,雙手也恢複了些許力氣。這份細微的改善,讓她在無儘的苦役中,得以喘息片刻。
澄懷堂外圍的清掃成了她每日的固定差事。清晨,她會在王嬤嬤怨毒目光的注視下離開浣衣房,踏著晨霜或積雪,走向那座氣象森嚴的書房院落。她依舊低著頭,動作遲緩而謹慎,每一次清掃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淩鋒並未再出現,但那道冰冷的命令和審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枷鎖,讓她時刻不敢放鬆警惕。她利用這短暫的機會,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澄懷堂的每一個角落:守衛換崗的時辰、回廊窗戶的樣式、甚至書房門口石階上細微的磨損痕跡……所有細節都被她默默記在心裡。
她不敢再貿然靠近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更不敢嘗試窺探窗內。父親手跡帶來的震撼和渴望被深深壓在心底,如同蟄伏的火山。她知道,在沒有萬全把握之前,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導致萬劫不複。她需要等待,需要更強的力量,或者……一個絕佳的契機。
這日午後,天氣難得放晴,積雪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沈清辭剛完成澄懷堂外圍的清掃,正拖著疲憊的身體準備返回浣衣房。剛走到連接浣衣房與前院的那道月洞門附近,一陣喧鬨的嬉笑聲和環佩叮當之聲便由遠及近,打破了王府慣有的肅靜。
隻見一群衣著華麗、光彩照人的侍女簇擁著一位盛裝少女,正迤邐而來。為首的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披一件火狐裘滾邊的櫻紅色織金鬥篷,內裡是鵝黃色雲錦宮裝,梳著繁複華麗的飛仙髻,簪著赤金點翠步搖,耳墜明珠,腕套金釧,通身貴氣逼人。她麵容嬌豔,眉眼間卻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驕縱與傲氣,下巴高高抬起,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配入她的眼。
正是承恩公顧鴻煊的外甥女,癡戀攝政王蕭珩的嘉儀郡主——趙明嫣!
沈清辭心中一凜,連忙退到月洞門旁最不起眼的角落,深深低下頭,屏息凝神,恨不得將自己縮進牆壁裡。這位郡主驕縱跋扈、目中無人的名聲,她在浣衣房這幾日早已聽得耳朵起繭。王嬤嬤曾惡毒地咒罵過,說這位郡主是王府最難伺候的主子之一,稍有不順便要打要殺。
“這鬼天氣,凍死人了!”趙明嫣嬌嗔的聲音響起,帶著不滿,“珩哥哥的書房暖閣收拾好了沒有?本郡主要去那裡賞梅煮茶!”
“回郡主,早就備好了!炭火燒得旺旺的,您最喜歡的雪頂含翠也沏上了!”她身邊一個穿著體麵、眉眼精明的貼身大丫鬟(翠兒)連忙諂媚地應道,聲音又脆又響。
“這還差不多!”趙明嫣滿意地哼了一聲,目光隨意地掃過四周,如同巡視自己的領地。當她經過月洞門時,眼角餘光瞥見了角落裡那個穿著粗布舊衣、低眉順眼的身影。
沈清辭雖然儘力降低存在感,但那清麗脫俗的輪廓,即使穿著最破舊的衣衫、形容憔悴,也難掩其天生麗質。尤其是那雙低垂的眼睫,濃密卷翹,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風致。
趙明嫣的腳步猛地頓住!她那雙描畫精致的杏眼瞬間眯起,射出兩道如同毒蛇般銳利而嫉妒的光芒!王府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狐媚子?還是個低賤的下人?!
“站住!”趙明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驕橫,“那個低著頭的賤婢!抬起頭來!”
冰冷而充滿惡意的命令如同鞭子抽來。沈清辭的心猛地一沉,知道禍事臨頭。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情緒,緩緩抬起頭,視線卻依舊恭順地垂著,不敢直視郡主。
當沈清辭那張即使憔悴也難掩清麗、尤其是那雙清澈中帶著一絲倔強的眸子映入眼簾時,趙明嫣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強烈的嫉妒和厭惡瞬間衝上頭頂!這賤婢……竟生得如此狐媚!珩哥哥府上怎麼容得下這等貨色?!莫非……
一個極其惡毒的念頭瞬間在趙明嫣腦中成型。她絕不允許任何可能威脅到她“未來王妃”地位的狐媚子存在!尤其是這種身份低賤、卻偏偏有幾分姿色的!
“好個大膽的賤婢!”趙明嫣厲聲喝道,聲音尖銳刺耳,帶著濃濃的鄙夷和惡意,“見了本郡主,竟敢不行禮問安?還直勾勾地看著本郡主?誰給你的膽子?!”
這分明是欲加之罪!沈清辭心中冷笑,麵上卻越發恭順,連忙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奴禮,聲音低微清晰:“奴婢沈清辭,叩見嘉儀郡主。郡主萬福金安。奴婢不敢直視郡主鳳顏,罪該萬死。”姿態放得極低,挑不出半分錯處。
趙明嫣被她這不卑不亢、挑不出錯的態度噎了一下,胸中那股邪火更盛!尤其看到對方行禮時那纖細的脖頸和優美的身段,更是妒火中燒!不行,今天非得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狐媚子!
“哼!油嘴滑舌!”趙明嫣冷笑一聲,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在她身上刮過,最後落在她那雙依舊纏著布條、隱隱透出血跡的手上,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快意,“瞧你這副醃臢樣子!手都爛了還在府裡晃蕩?也不怕汙了主子的眼!定是手腳不乾淨,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才遭了報應!”
她身邊的丫鬟翠兒立刻會意,尖聲幫腔:“就是!郡主您看她那雙臟手!指不定偷了什麼東西被罰的!這種下賤胚子,就該攆出王府去!”
周圍的侍女們也紛紛附和,鄙夷的目光如同針尖般刺向沈清辭。
沈清辭跪在冰冷的雪地上,低垂著頭,承受著這無端的羞辱和惡毒的謾罵。掌心傷口傳來的刺痛遠不及心頭的冰冷。她知道,這位郡主是存心找茬,任何辯解都隻會招來更猛烈的攻擊。她隻能沉默,用沉默築起一道脆弱的防線。
然而,趙明嫣顯然不會就此罷休。她看著沈清辭那逆來順受、卻偏偏透著一種難以折辱的沉靜氣質,心頭那股破壞欲愈發強烈。她眼珠一轉,一個更惡毒的主意湧上心頭。
“本郡主今日心情好,要去暖閣賞梅。”趙明嫣忽然揚起下巴,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傲慢,指著沈清辭,“你!給本郡主在前麵引路!仔細著點腳下的雪,若是讓本郡主滑了腳,仔細你的皮!”
讓一個雙手帶傷、步履蹣跚的罪奴在積雪未消的甬道上引路?這分明是故意刁難,想看她出醜甚至摔倒!
沈清辭心中警鈴大作。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第一次直視趙明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郡主金枝玉葉,雪地濕滑,恐有不妥。奴婢手腳粗笨,怕……”
“放肆!”趙明嫣不等她說完,厲聲打斷,柳眉倒豎,“本郡主讓你引路是你的福氣!還敢推三阻四?看來是王嬤嬤沒把你教好規矩!翠兒!”
“奴婢在!”翠兒立刻應聲,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惡毒。
“替本郡主好好教教她,什麼叫‘尊卑有彆’!”趙明嫣的聲音冰冷而殘忍。
翠兒獰笑一聲,捋起袖子就朝沈清辭走來,揚起手,帶著風聲的巴掌眼看就要狠狠扇下!
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沫,冰冷刺骨。嘉儀郡主臉上那混合著嫉妒、惡意和即將得逞快意的扭曲笑容,在雪後初晴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沈清辭跪在冰冷的雪地裡,看著那呼嘯而來的巴掌,清澈的眸底深處,冰封的恨意之下,一絲冷冽如刀鋒的光芒,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