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沉重的雕花木門推開時發出的“吱呀”聲,如同地獄的喪鐘,狠狠敲在沈清辭瀕臨崩潰的神經上。門口那道被光線拉長的、極具壓迫感的身影,如同籠罩下來的無邊陰影,瞬間將她吞噬!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血液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細微聲響。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她淹沒,窒息感扼住了喉嚨。完了!被發現了!在書房偷看書卷,觸碰王爺的東西……王嬤嬤的威脅言猶在耳,更可怕的是,這裡是蕭珩的書房!他本人……會不會就在門外?
沈清辭的大腦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讓她在電光火石間做出了反應!她猛地將手中那本《北疆風物誌》合攏,用儘全身力氣,以最快最輕的動作,將它塞回書案下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胡亂地用旁邊幾本舊書蓋住。同時,她幾乎是憑借著肌肉記憶,抓起掉落在腳邊的抹布,迅速低下頭,用力擦拭著麵前那塊紫檀木書案腿,仿佛她一直就在那裡,專注地清除著某個頑固的汙漬。
整個動作快得如同幻影,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後背瞬間滲出的冷汗,浸濕了單薄的衣衫。
腳步聲響起。
沉穩、緩慢,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踏在厚實的波斯地毯上,發出幾不可聞的悶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清辭的心尖上。
來人走進了書房。
沈清辭死死低著頭,視線隻敢停留在自己那雙紅腫破皮、此刻正微微顫抖的手,以及麵前冰冷的紫檀木桌腿上。她能感覺到那極具壓迫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整個書房,最終……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如有實質,冰冷、銳利、帶著審視和漠然,仿佛要將她從裡到外看個通透。沈清辭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攥著抹布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隻能死死咬著下唇,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最後的鎮定,維持著擦拭的姿勢,不敢抬頭,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空氣仿佛凝固了,書房裡隻剩下炭盆裡木炭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和她自己如雷的心跳。
“誰讓你進來的?”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響起,如同玉石相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聲音……不是蕭珩!沈清辭緊繃的神經稍微鬆了一瞬,但隨即又高高懸起。雖然不是王爺本人,但這聲音的主人,顯然也是王府中位高權重、足以決定她生死的人物!
“回……回大人話,”沈清辭強迫自己發出聲音,乾澀沙啞得厲害,“是……是管事吩咐奴婢前來打掃……”她依舊不敢抬頭,聲音低微,帶著恐懼的顫抖。
“抬起頭來。”那聲音命令道,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沈清辭的心臟再次揪緊。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視線依舊垂著,隻敢望向對方玄色錦袍的下擺和一雙皂色雲紋官靴。來人身材高大,氣息沉凝,僅僅是站在那裡,就散發出一種久居上位的冷肅氣場。
“是你?”那冰冷的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訝異。
沈清辭心頭一凜,難道這人認識她?她鼓起勇氣,將視線稍稍抬高了幾分,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麵容。那是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麵容方正,五官深刻,眼神銳利如鷹隼,下頜線條緊繃,透著一股冷硬的威嚴。他穿著一身玄色勁裝,腰間懸著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刀,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刃,鋒芒畢露。
沈清辭瞬間認出了他!此人正是那日去北疆奴營提她回來的、蕭珩的心腹護衛首領!那個胸前有著狴犴徽記、目光冰冷如鐵的男人!
“淩大人……”沈清辭的聲音更低了幾分,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這位淩大人,顯然在王府地位極高,且是蕭珩絕對的心腹。他怎麼會突然來外書房?是巧合,還是……?
淩鋒(護衛首領)冰冷的視線在她慘不忍睹的雙手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恢複冷漠。他的目光掃過她擦拭的位置,又掃過略顯淩亂的書案(尤其是書案下那堆舊書的方向),眼神銳利如刀。
“打掃完了?”淩鋒的聲音毫無波瀾,聽不出情緒。
“還……還沒有。”沈清辭連忙回答,聲音依舊發顫,“奴婢……奴婢這就加快速度。”
“不必了。”淩鋒冷冷打斷她,“這裡不用你了。出去。”
“是……是!”沈清辭如蒙大赦,心臟卻跳得更快。她不敢有絲毫遲疑,連忙放下抹布,深深低著頭,幾乎是貼著牆邊,腳步虛浮地、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書房。直到厚重的木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那道冰冷審視的目光,她才感覺重新獲得了呼吸的能力,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雙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喘息,胸腔裡那顆狂跳的心久久無法平複。剛才那短短片刻的遭遇,比在雪地裡跪罰一夜還要煎熬百倍!淩鋒那銳利的目光,似乎能洞穿一切。他有沒有發現她動過那本書?有沒有看到書案下的異樣?那句“是你?”又是什麼意思?是單純的認出她,還是……察覺到了什麼?
無數的疑問和恐懼在她腦中盤旋。但此刻,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裡!沈清辭強撐著發軟的身體,辨認了一下方向,低著頭,快步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又無比沉重。
回到浣衣房,王嬤嬤那張刻薄的臉立刻湊了上來,三角眼裡閃爍著狐疑和惡毒:“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是不是在書房裡手腳不乾淨,被趕出來了?”她上下打量著沈清辭慘白的臉色和額角的冷汗,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我就知道你這小賤蹄子不安分!說!是不是碰壞了什麼?還是偷拿了東西?”
沈清辭此刻心神俱疲,根本無力應付王嬤嬤的糾纏。她隻想儘快找個角落喘口氣。她低著頭,聲音虛弱:“沒有……管事大人讓奴婢回來的。”
“放屁!”王嬤嬤厲聲罵道,“我看你就是心裡有鬼!來人!給我搜她的身!看看她有沒有偷藏東西!”
兩個粗使仆婦立刻上前,粗暴地抓住沈清辭的手臂就要搜查。
“住手!”一個略顯蒼老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王嬤嬤臉色一變,猛地回頭。隻見老忠叔不知何時又拄著拐杖出現在院門口,依舊是那副佝偂沉默的樣子,渾濁的眼睛平靜地看著這邊。
“老忠頭!你又來多管閒事?”王嬤嬤氣得渾身發抖。
“前院淩大人剛派人傳話,”老忠叔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讓這丫頭以後……暫時負責澄懷堂(外書房)外圍的日常清掃。”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掃過王嬤嬤,“王管事,淩大人的意思,你明白嗎?”
淩鋒大人?!
王嬤嬤臉上的怒氣和刻薄瞬間僵住,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淩鋒!那可是王爺身邊最得力的心腹,掌握王府護衛大權,連內院的管事嬤嬤們都要敬畏三分!他……他怎麼會點名讓這個罪奴去打掃書房外圍?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之後,一股更深的恐懼攫住了王嬤嬤。難道……難道王爺真的注意到了這個賤人?昨晚那一眼……還有今天淩大人的吩咐……王嬤嬤越想越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向沈清辭的眼神裡,怨毒之外,第一次摻雜了難以掩飾的忌憚。
老忠叔說完,不再看王嬤嬤變幻的臉色,對著沈清辭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離開。沈清辭心中同樣驚疑不定,淩鋒的命令?這是什麼意思?是懲罰?還是……試探?但此刻她顧不上多想,對老忠叔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掙脫開仆婦的手,默默地走回自己乾活的位置。
王嬤嬤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看著沈清辭的背影,再看看沉默不語的老忠叔,手中的藤條捏得死緊,終究沒敢再發作。隻是那雙三角眼裡翻湧的怨毒和忌憚,幾乎要凝成實質。
沈清辭重新拿起棒槌,冰冷的池水再次包裹住她劇痛的雙手。身體的疲憊和疼痛依舊,但心頭卻如同翻江倒海。書案下父親的手跡如同一簇熾熱的火苗,灼燒著她的靈魂。而淩鋒那冰冷的目光和突如其來的命令,則像一盆懸在頭頂的冰水,隨時可能澆下。
前路,是希望的火種,還是更深的陷阱?書房暗影之中,玄機初現,危機也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