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坡靠北是長壽莊,緊鄰地連接著永安村。
靜謐的山嶺上,亮起幽綠色的火焰,星星點點如同螢火。
“駕!”
陳群一路颯遝流星,連夜翻山越嶺,南行來到了兩山關口處。
峰回路轉,越過最後一處山脊,他的眼前豁然開朗。
“篤篤篤”的馬蹄聲由急轉舒。
他看到了令人心神震顫的一幕,不由得勒緊了韁繩,在山脊上緩緩停下,靜靜地佇立遠眺。
遠處的鎮子連通廣袤的平原,寬廣的道路四通八達,如同血脈相連的傳承,跨越時代將文化源源不斷地輸送。
夜幕籠罩下,萬家燈火接連亮起。這裡沒有燎原的戰火,人間一片太平安康。
再也沒有紛飛的戰火,天下安定統一,他不再需要征戰八方。
亂世出英雄,盛世出奸雄。陳群心裡明白,自己早已被時間淘汰。
他再低下頭,看到自己馬蹄下燃起的幽冥業火,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陳群喟然長歎道:“原來如此,我現在這個樣子,隻會憑空帶來戰爭和災禍。飛鳥儘良弓藏,這盛世再也不需要陳將軍了。”
說著他勒馬回身,選擇主動離開人間,轉而向將軍墳的方向走去。
這個時代不屬於他。
但腦海中一直有潛意識在慫恿他,讓他下山去殺人祭旗。
“我堂堂昌武亭侯,不斬無辜婦孺,不殺手無寸鐵之卒。怎會產生如此下作的想法,呸,真是令人不齒。”
他不知道是誰複活的他,自己功成名就壽終正寢,人生早已圓滿結束。
被強行複活後,他反而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就在他準備離開永安村之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陳長文,你就這樣走了?”
“誰?”聽見許多年後,依然有人記得自己的名字,陳群心裡未免有些動容,立刻勒馬看向身後。
黑夜中浮現出一道人影,響起“嘎吱”的關節碰撞聲。
那人一瘸一拐地從樹蔭裡走出。
如果江時在這裡,一定會驚奇地發現,此人正是和他一起下墓的安全員,那個刻意降低存在感的“跛腳張”。
“我是複活你的人。”跛腳張陰著一張臉,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本來隻想找幾個祭品一起葬在裡麵,沒想到我居然活著出來了。”
“更沒想到的是,我複活的竟然是個孬種,呸。”
屍將不悅道:“何出此言?”
那人繼續譏諷著:“你難道不想知道,魏國最後怎麼樣了嗎?”
陳群沉吟片刻,將長刀的青銅柄“鐺”地一聲矗立在石頭上,開口問道:“我沉睡了太久,現在是何朝代?大魏……還在嗎?”
張天逸冷笑:“魏國早亡了,司馬氏奪了你曹家的江山。”
“什麼?”
“我早知司馬懿心懷鬼胎,應該早些提防才是。”聽到這裡,陳群翻身下了馬,對著北方叩首。
他仰天長歎道:“我陳長文無能,愧對主公的托付!”
“現在你滅國仇人的後代司馬誠,正在總部呼風喚雨,好不快活。”跛腳張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意圖,“我複活你,就是想讓你除掉這個禍害,你難道沒有一點複仇的心思?”
陳群握緊了刀,意識到此人彆有所圖。
但心裡的忠義不容他拒絕,於是他皺眉道:“雖說祖宗作亂,禍不及子孫。但若現在還是司馬氏的江山,曹家與我有恩,我定然出山斬這豎子。”
“你說的總部在哪?”
“上京,一直往北走就是。”那人指向最北方,意有所指地說道。
“多謝。”說著他翻身上馬,提刀便往北極星的方向馳去,月色下揚起一陣塵埃。
張天逸見計劃得手,冷笑著便要離開。
就在這時,死靈馬前方的路上,突然竄出一群山羊。
“咩”的叫聲四處響起,兩人定睛一看,整片黃土坡山頭都被這些老羊占領。
遠處響起熟悉的唱腔,老人唱著蘇武牧羊歌,從山腳的陰影裡緩步踱了出來:
“轉眼北風起,雁群漢關飛。
白發娘,望兒歸,紅妝守空幃。
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
任海枯石爛,大節總不虧。”
一個邋遢老頭騎著羊,悠哉悠哉地出現在視野範圍內。
他抖動著山羊胡子,稍顯為難地說道:“陳將軍,久仰大名。既然你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何必出來讓我們這些子孫傷腦筋。”
陳群揮動大刀,正聲回道:“閃開,主公提攜之恩不得不報。今日我要斬司馬老賊的後裔,擋我者死!”
說著他策馬便衝了上去,身上和刀上統統燃燒起永不熄滅的綠火,凡是擦到的地方全都一片焦黑。
牧羊人冷笑一聲:“那就是沒得談嘍。”
他說完便往後一躺,軀體消失在漫山遍野的羊群中。
天上開始飄落羊毛,如同紛飛的大雪一般。
眨眼間眼前便被皚皚白雪覆蓋。
“不好!”看著身前越積越厚的羊毛,張天逸心裡頓感不妙,立刻從背包裡拿出一個鉛盒子。
打開定睛一看,裡麵裝著一條漆黑的腿。
這是他的鬼,他之前忍痛將其切下封存,才勉強偽裝成普通人的樣子,拿到了下墓探查的資格。
契約鬼一旦與自身分離,下次再寄生時,就會索取十倍的代價。
現在他也顧不上這麼多了,他將自己的假肢取下,把這隻枯瘦的腿接了上去。
漆黑的腿根部迅速長出血管,深深地紮進張天逸的腿根,眨眼間便將他半個身體吸空。
跛腳張強忍著痛苦,在一人一鬼對峙之際,悄然藏進了角落裡,像毒蛇一樣伺機而動。
陳群的馬漸漸跑不動了,很快被數米長的羊毛絞纏住蹄子。
“給我破!”他怒喝一聲,馬蹄高高揚起,周身堆疊的羊毛瞬間燃燒起來,化為飛絮飄散在夜空。
隨手剁死一隻羊,纏人的羊毛被燒成灰燼,他驚異地發現,這隻“羊”皮下裝著的竟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此人被捅穿了腸子,剛咽氣不久,死狀痛苦無比。
“原來是邪修,那就更加留你不得!”陳群自言自語道。
他勒起韁繩,對著四周厲聲喊道:“魏卒安在?”
話音剛落,地上的土塊竟開始不斷震顫。
整個黃土坡都開始顫抖,硬化的土地不斷皸裂,有什麼東西就要從地下冒出來了!
羊群裡響起蒼老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咦?”
下一刻,屍將周圍半公裡的地麵,轟然儘數崩碎成土塊。
在烏雲的陰影下,一隻又一隻腐爛的手,從土地裡伸了出來。
成千上萬的陰兵,竟在這山下浩浩蕩蕩地崛起!
煙塵逐漸散去,顯露出肅殺的大軍。
兵甲殘破,旌旗不揚。
有些甚至頭顱都沒有了,隻有一具骨架還在支撐。
每個死人眼睛裡毫無生機,餘下的隻有戰場留下的滔天殺氣!
“殺!”
隨著陳群一聲令下,這支僵屍軍隊聲勢浩大,如同滔天巨浪。
無數枯骨用扭曲的姿勢在山野間橫行,向漫山遍野的“羊”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