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黃浦江水,裹挾著城市的浮沫與隱秘,無聲流淌。
破舊碼頭小屋。
油燈昏黃。
林默再次從無邊的劇痛與黑暗中掙紮醒來。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的經脈,左眼如同被熔岩封死,隻剩下永恒的灼痛與虛無。右眼視野也蒙著一層血色薄紗。
“呃……”他發出痛苦的。
“醒了?”浦江漁火的聲音在榻邊響起,比之前更加沙啞疲憊。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塊浸著深綠色藥膏的棉布,擦拭著那九根銀針。針身上細微的裂痕觸目驚心,光澤黯淡。
“前……前輩……”林默聲音嘶啞,“您……沒事吧?”
“死不了。”漁火頭也沒抬,專注地修複著銀針。“倒是你小子,命比蟑螂還硬。武魂血脈,有點意思。”
他放下棉布,拿起一根修複了大半的銀針,針尖對準林默焦黑的右手掌心。
“忍著點。”
話音未落!
嗤!
銀針精準刺入焦糊皮肉下的“勞宮”穴!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純、更加霸道的能量,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林默殘破的經脈!
“啊——!”林默身體劇震,如同離水的魚!冷汗瞬間浸透粗布衣衫!
劇痛!比白骨夫人的寒氣更甚!仿佛要將殘存的生機徹底焚毀!
“叫什麼叫!”漁火冷喝,眼神卻異常凝重。“‘天工火’反噬,加上強行引動血脈,你這兩條胳膊算是廢了一半!不把裡麵的‘火毒’和‘死氣’拔乾淨,等它們順著經脈燒到心脈,神仙難救!”
他手指撚動針尾。
那股霸道的能量在林默掌心和手臂的殘破經脈中反複衝刷、切割!
如同刮骨療毒!
林默痛得幾乎昏厥,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右眼布滿血絲,卻死死忍住不再出聲。
漁火渾濁的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讚許。
“哼,還有點骨氣。”他撚針的動作放緩了一絲,能量也變得溫和些許。“記住這痛!記住是誰讓你落到這步田地的!”
“骸……淵……”林默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不止。”漁火收回銀針,掌心的焦黑似乎淡了一點點,但麻木感依舊。“魔都這潭水,渾著呢。”
他目光投向窗外渾濁的江水。
“聖堂科技的‘眼睛’,可沒離開過這片江麵。金剛門那群假洋鬼子,在閘北的堂口最近熱鬨得很。還有……”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
“那天崩散的白骨粉末裡,藏了點‘臟東西’,順著江水流走了。”
林默心頭一凜!慘綠的火星!
“它會……”
“不知道。”漁火乾脆道。“可能是某個倒黴蛋被寄生,也可能是汙染水源,或者……在某個角落積攢力量,準備下一次叩門。”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腰背。
“所以,小子,想活命,想報仇,想完成陳守拙他們用命托付的使命……”
漁火俯視著林默,眼神銳利如刀。
“就得先讓你這半死不活的身子骨,能動起來!”
“怎麼……動?”林默喘息著問。
“靠你自己!”漁火指向他心口。“靠你血脈裡那點不肯滅的‘火’!靠你腦子裡那點……破妄的靈光!”
他走到牆角一個破舊的樟木箱前,翻找起來。
“但在這之前……”
嘩啦!
漁火從箱底扯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卻同樣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靛藍色粗布褂子。
和他身上那件,一模一樣。
“穿上!”他把褂子丟到林默身上。“以後,你就是這‘浦江漁火’的小學徒。”
小學徒?
林默看著那件充滿汗味和魚腥氣的舊褂子。
從紐約拾古齋的混血小子,到魔都浦江邊的……漁火學徒?
命運,真是荒誕。
但他沒有猶豫。
用顫抖的、勉強能動的手指,艱難地套上那件粗布褂子。
布料摩擦著傷口,帶來新的刺痛。
卻也帶來一絲……奇異的歸屬感。
仿佛披上了一層無形的鎧甲。
“很好。”漁火點點頭。“第一步,吃飯!”
他變戲法似的從角落提出一個油膩的竹籃,裡麵是幾個冷硬的饅頭和一條鹹魚乾。
“吃了它!恢複點力氣,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林默抓起冷饅頭,艱難地啃著。
“找人,修針!”漁火摩挲著手中裂紋的銀針。“順便,探探這魔都的水……到底有多渾!”
黃昏。
魔都,老城廂。
狹窄的弄堂如同迷宮,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空氣裡混雜著煤爐的煙火氣、隔夜馬桶的騷臭、還有不知名小吃的油膩香味。
林默穿著不合身的粗布褂子,像個真正的學徒,亦步亦趨地跟在佝僂的漁火身後。
每走一步,殘破的身體都傳來鑽心的痛。左眼的缺失,讓他平衡感極差,右眼的血色視野也讓他看東西模糊扭曲。
周圍是熙攘的人流,吳儂軟語,自行車鈴聲。
但林默卻感到一種格格不入的冰冷。
他能感覺到。
那些看似尋常的目光裡,夾雜著審視、好奇……甚至貪婪!
聖堂的眼線?金剛門的探子?還是……被骸淵汙染的怪物?
“彆東張西望!”漁火頭也不回,聲音低沉。“低頭,走路!”
林默趕緊低下頭。
漁火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更窄、更暗的死胡同。
儘頭,是一扇不起眼的、包著鐵皮的厚實木門。
門楣上,掛著一個巴掌大的、布滿油汙的木頭牌子,刻著一個極其複雜、如同精密齒輪嵌套的古老篆字——
【巧】
漁火上前,用特定的節奏,輕重不一地叩擊鐵皮門。
三長,兩短,一重。
吱呀——
鐵皮門上的一個小窗口拉開。
一雙銳利如鷹隼、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掃了出來。
看到漁火,眼中的警惕稍緩。
“老火頭?稀客啊!後麵那生瓜蛋子是誰?”聲音嘶啞乾澀。
“新收的學徒,啞巴。”漁火言簡意賅。“找老鐵頭修點東西。”
小窗口關上。
片刻。
沉重的機括聲響起,鐵皮門緩緩向內打開。
一股濃烈刺鼻的機油、金屬粉塵、還有某種奇異生物油脂混合的味道,撲麵而來!
門後。
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工坊!
齒輪轟鳴!蒸汽嘶吼!
無數大小不一的黃銅齒輪、精密的金屬連杆、閃爍著微弱能量光芒的奇異水晶管道,在天花板和牆壁上縱橫交錯,構成一個龐大而複雜的動力係統!
地麵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金屬零件、半成品的機械造物、甚至還有一些散發著微弱能量波動的……生物殘骸?
工坊中央。
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五、卻異常敦實粗壯的老頭,正揮舞著一柄巨大的、通體赤紅的鍛造錘,狠狠砸在一塊燒得白熾的、布滿裂紋的銀白色金屬上!
鐺!!!!
火星四濺!巨大的聲浪在密閉空間內回蕩!
每一錘落下,都帶著開山裂石的恐怖力量,精準地落在金屬的裂紋處!
那赤紅的錘頭上,竟隱隱浮現出玄奧的火焰紋路!
“老鐵頭!生意上門了!”漁火扯著嗓子喊。
鐺!
最後一錘落下!
那塊布滿裂紋的銀白金屬,在赤紅光芒中,裂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表麵流淌著水銀般的光澤!
矮壯老頭(老鐵頭)將鍛造錘往旁邊一人高的鐵砧上一扔,發出沉悶巨響。
他轉過身。
滿臉橫肉,虯髯如鋼針,一隻眼睛是閃爍著紅光的機械義眼。
另一隻正常的眼睛,銳利地掃過漁火,最後定格在林默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骼和經脈的每一處損傷!
“嘖!”老鐵頭嗤笑一聲,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老火頭,你從哪個垃圾堆裡刨出來這麼個破爛玩意兒?經脈跟破漁網似的,眼睛還瞎了一隻?當學徒?給你養老送終都嫌晦氣!”
林默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漁火卻渾不在意,把手中九根裂紋銀針遞過去。
“少廢話!修針!用最好的‘星髓’補!”
老鐵頭接過銀針,機械義眼紅芒閃爍,仔細掃描。
“嘶——九針定海?裂紋這麼深!你碰見啥了?捅了閻王爺的腚眼?”他抬頭,獨眼盯著漁火。
“骸淵的爪牙,白骨叩門。”漁火聲音平淡。
老鐵頭臉上的橫肉猛地一抖!獨眼中爆出駭然精光!
“骸淵?!你他媽……”他罵了半句,硬生生憋住,再次看向林默,眼神變得無比凝重和……複雜。
“這小子……就是‘鑰匙’?”
漁火沒回答,算是默認。
老鐵頭深吸一口氣,濃烈的機油味仿佛能壓住他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不再廢話,轉身走向工坊深處一個被層層能量護罩保護的鍛造台。
“星髓有!價格翻三倍!外加……你欠我個人情!”
“成交!”漁火毫不猶豫。
老鐵頭開始操作複雜的儀器,準備修複銀針。
就在這時!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夾雜著淒厲的尖叫和人群的驚恐哭喊,猛地從工坊上方、隔著厚厚的土層傳來!
緊接著!
咚!咚!咚!
沉重的撞擊聲,如同巨錘砸地,由遠及近!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扭曲聲和……野獸般的低吼!
一股森寒、暴虐、帶著腐爛甜腥的熟悉氣息……
透過土層縫隙!
滲透而下!
林默僅剩的右眼瞳孔猛地收縮!
視野中,血色彌漫!
而在那血色深處,一點慘綠色的、充滿怨毒的火星……
正瘋狂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