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城出來,陸承安看著自己手裡那兩頁薄薄的紙張,以及紙張上不太好看卻劍勢十足的字跡,輕輕歎了口氣。
“這份人情欠的可就有點大了”
這兩張紙是慕雲舒交給他的。
上麵記載的乃是萬劍山獨有的禦劍和養劍之法。
雖然慕雲舒並沒有透露萬劍山核心劍術,可這兩種法門卻是劍修之根本。
其珍貴程度,難以想象。
陸承安本想拒絕,但慕雲舒卻說‘你既然做了湛盧劍這種稀世名劍的主人,若無禦劍養劍之法,豈不是讓湛盧劍因此而蒙塵?’
道理確實如此,陸承安隻好收下。
人情肯定是欠下了,將來必定是要還的,這一點陸承安絕對不敢忘。
回到書院,剛進門,便看到何道哉他們全都站在院子裡等候。
見陸承安回來,眾人連忙迎了上來。
“先生,你沒事吧?”
“二叔,你有沒有受傷?”
看著眾人焦急的模樣,陸承安笑著轉了轉身道:
“你們看,我這不好好的嘛”
大嫂此時走了過來,依然是心有餘悸,眼眶泛紅,含著淚水。
“她二叔,有什麼事就不能好好說嘛,怎麼能跟陛下對著來?萬一萬一你要是有什麼事,我怎麼跟你大哥交代”
陸承安連忙後退一步拱手深深作揖道:
“承安不孝,讓大嫂擔憂了。”
大嫂連忙扶起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鬆了口氣道:
“萬幸,你沒出事,沒出事就好隻是”
陸承安知道大嫂擔心什麼,畢竟他剛剛得罪的可是北齊皇帝。
陸承安隻好安慰道:
“大嫂放心,陛下心胸寬闊,他不會找我們麻煩的。”
天子確實不敢,畢竟他能看得出來,得罪陸承安或許還沒什麼事,但如果動了他的家人,恐怕北齊也差不多走到儘頭了。
聽陸承安這麼說,眾人也算是鬆了口氣。
但今天這件事後,他們的心緒必定是難以平複。
他們的先生今日之舉,可謂是前無古人,恐怕以後也是後無來者了。
身為弟子,眾人不禁覺得自己的腰杆都硬了不少。
跟大家寒暄了幾句後,陸承安便回書樓去了。
關上門的那一刻,陸承安身形猛地一個趔趄,捂住了嘴,鮮血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陸承安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
那般毫無顧忌的動用鎮國鏡,對他的身體負荷太大了。
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陸承安跌跌撞撞坐在了書桌後麵。
閉上了眼,開始默默誦讀經書,運轉浩然煉氣法,一點點恢複。
不知不覺便已經入夜了。
自從陸承安進入房間後便再沒有出來。
大嫂以及眾人都焦急的等在門外,他們已經猜到,陸承安絕對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一點事沒有。
這一夜就在這焦急的等待中過去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陽光重新灑落在書院,照耀在屋頂的積雪上,熠熠生輝。
始終緊閉的書樓二樓大門這才終於緩緩打開。
門口眾人連忙迎上前,還不等他們開口,陸承安便笑道:
“讓你們擔心了,我真沒事,隻是有些脫力,休息一晚,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見他紅光滿麵,氣息渾厚,大嫂雖然還是有些擔心,但焦急的內心總算是稍稍平和了一些。
“承安,千萬不要勉強,知道嗎?”
陸承安點了點頭。
“知道了大嫂,我餓了,有吃的嗎?”
大嫂聞言連忙道:
“哦,有有有,我熬了紅棗小米粥,這就給你端來。”
“好”
等大嫂走後,陸承安看著眼前四個弟子,輕輕歎了口氣道:
“走吧,去課室。”
眾人不由得心頭一怔,忽然升起一抹不太好的預感。
到了課室裡,陸承安坐在講台後麵一反常態的沒有看書,沒有講課。
而是從袖中拿出了四幅字卷。
“何道哉”
陸承安輕聲喚道。
何道哉立即站起身走了過去。
“先生”
陸承安將其中一幅字卷遞給了他,語重心長道:
“你雖年長於我,但有些話為師還是要好好囑托你。”
何道哉立即躬身道:
“先生請講。”
陸承安把字卷交到何道哉的手上,溫聲道:
“你本名士,學識不俗,能擯棄世俗之見拜入我門下,可見你求知求道之心乃至真至誠。”
“為師便送你一個‘真’字,望你固守初心,不忘真我,將來大道可期。”
何道哉聲音帶著些許哽咽道:
“弟子拜謝先生賜字”
陸承安輕輕點頭,繼續道:
“你是我書院大師兄,今後當以身作則,愛護同門,護佑他們茁壯成長。”
何道哉猛地抬頭,他已經從陸承安的話中聽出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強忍著鼻頭酸澀,重重點頭。
“請先生放心,弟子就算萬死也不會辜負先生所托。”
陸承安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坐好。
隨後拿出第二卷字卷看向李仲明。
“李仲明”
李仲明立即起身走了過去。
陸承安將字卷交到他手裡,柔聲道:
“你出身富貴,卻不忘進取之心,富貴不淫,實為難得。”
“且一朝明悟,脫胎換骨,為師便送你一個‘明’字,望你始終清明無瑕,上下求索。”
李仲明雙手微微顫抖,捧著字卷躬身下拜。
“弟子拜謝先生賜字,先生放心,弟子定當謹記先生教誨,努力進取。”
陸承安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他下去。
隨後看向陳淵。
陳淵會意,不等陸承安開口便已經站起身走了過去。
陸承安將第三幅字卷交給他,柔聲道:
“陳淵,眾弟子中你的身世最為坎坷,過去十幾年,你曆經了不少人間苦難。”
“曾經的你心生怨憤,厭世嫉俗,但你能懸崖勒馬,以本心善念救贖了你自己。”
“為師便送你一個‘仁’字,希望你不忘來時路,以仁者之心,去幫助更多像你一樣的困苦之人。”
陳淵早已是淚流滿麵,他捧著陸承安的字卷,躬身下拜。
“弟子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陸承安微微一笑,最後看向陸寧兒。
陸寧兒雖然才剛剛滿四歲,但卻也聽得出來陸承安這是在跟他們告彆。
小丫頭非常懂事,沒有哭鬨,隻是死死的咬住下嘴唇,一言不發。
陸承安朝她招了招手,陸寧兒立即跑了過去。
“二叔”
糯糯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讓陸承安心頭猛地一顫。
將最後一卷字卷交給陸寧兒,陸承安揉了揉她的腦袋,帶著不舍的語氣道:
“寧兒,你天真爛漫,聰敏好學,將來必定能有一番成就。”
“但二叔隻希望你一生安寧,無憂無慮,永遠都做一個健康快樂的孩子。”
“所以為師送你一個‘寧’字,今後跟著眾師兄好好讀書,跟著你娘親好好生活,好嗎?”
陸寧兒終於抑製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一把抱住陸承安的脖子,趴在他懷裡,抽泣著問道:
“二叔可不可以不要走?”
陸承安沒有回答她,隻是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陸寧兒似乎明白,這一場分彆已經無法改變了。
她隻好再次問道:
“那你什時候能回來?”
陸承安回頭看了眼皇城方向,無奈搖了搖頭。
“二叔也不知道,或許很快,或許”
安撫好了陸寧兒,陸承安把何道哉叫到了課室外的走廊。
何道哉知道,先生或許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於是便垂手而立,等著陸承安吩咐。
陸承安沉默了片刻,轉身看向何道哉道:
“我走後,書院便交給你了,今後若有誠心求學的弟子,你皆可代為師將其收入門牆。”
“至於浩然煉氣法的傳授,你自己酌情處理。”
“如果,我是說如果,北齊皇帝來書院,你隻需帶他去書樓即可。”
聽到這裡,何道哉神情一怔,明顯有些驚訝。
北齊皇帝竟然會來?
先生究竟跟陛下說了些什麼?
何道哉拱手躬身道:
“弟子記下了。”
陸承安點了點頭。
“嗯,你進去吧。”
交代好眾弟子,陸承安來到了內院。
推開門走進餐廳,隻見大嫂呆呆的坐在桌邊,桌子上擺著一碗紅棗小米粥,幾碟小菜,還有一個整理好了包袱。
而大嫂的臉上卻掛著兩道淚痕。
見陸承安進來,大嫂抹了把眼淚,強顏歡笑道:
“先吃飯吧,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吃飯。”
陸承安眼眶泛紅,點了點頭。
端起桌子上的小米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來。
大嫂則在一旁輕聲叮囑道:
“外麵不像家裡,風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包裡我給你整理了一些洗換衣服,還有乾糧和細軟盤纏。”
“不管走到哪裡,如果可以,記得讓人送信回來。”
“出門在外,萬不得已不要跟人起衝突,不值當”
陸承安靜靜的聽著,時不時嗯一聲。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竟已如此割舍不下這些人。
山長水遠,隻要念念不斷,遲早還會有相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