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安起身,撿起那柄染血的小刀,將其遞給了少年。
少年有些疑惑的接過小刀,抬頭望著陸承安。
“能不能相信我?”
陸承安溫聲道。
少年不明所以,握著小刀沉默不語。
陸承安笑了笑,繼續說道:
“等我一天,明天天黑之前,我會帶著京兆府喪葬文書來找你。”
少年眼眶微動,帶著幾分疑惑。
“反正你已經不想活了,早一天晚一天並沒有太大的區彆。如果明天天黑前我沒有回來,你再死不遲。”
說罷,陸承安便直接轉身離去。
“你為什麼要幫我?”
走到門口,身後傳來少年那沙啞的聲音。
陸承安頓住腳步,沒有回頭。
望著天邊浮現的明月,似乎是在對少年又像是對這個天下說:
“總該要有人做一些事吧”
陸承安離開了。
少年癱坐在床邊,在黑暗的屋子裡,久久無言。
月上枝頭,透過殘破的牆壁落在了姐姐蒼白的臉上。
仿佛鍍上一層銀霜,多了幾分光明。
少年換了個姿勢,趴在床邊,手裡握著小刀,看著姐姐。
眼裡再次浮現出一抹死誌。
刀刃離咽喉越來越近,最後直接抵在了皮膚上,劃出了一個小小的傷口。
可當他看到那照耀在姐姐臉上的月華時,手便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至少,先讓你姐姐入土為安吧”
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陸承安說過的這句話。
入土為安,是人類對死亡的執念。
因為隻有埋進土地裡才能避免曝屍荒野,靈魂才能得到安息。
少年淚流滿麵,輕輕捋過姐姐耳邊的發絲,呢喃道:
“姐姐,我能相信他嗎?”
姐姐自然沒辦法回應他。
但她臉上那縈繞的光芒卻仿佛在對少年輕聲叮囑。
“我苦命的弟弟,好好活下去”
夜風輕輕,帶著一聲聲嗚咽飄去遠方。
窩棚外,陸承安輕聲一歎,默默離去。
入城時,隻差一步便是宵禁關門的時候。
看著陸承安一身是血的模樣,城門口的守軍攔著他盤問了許久。
直到確定不是什麼歹人,這才放行。
回家後,陸承安又解釋了半天大哥大嫂這才放心。
聽說陸承安要給外郭的人辦理喪葬文書,大哥沉默了片刻,最終歎了口氣道:
“承安,我知道你心善,但這種,幫不完的”
陸承安明白大哥的意思。
如果他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人,從小看著這些不公長大,或許也就算了。
但他畢竟不是。
在他生活的那個世界,雖然同樣有不公,同樣有剝削,底層人同樣猶如牛馬。
可至少生命能夠得到保障,基本的人權不會被侵犯,隻要肯付出勞動,至少能夠保證衣食溫飽。
如果他沒有看到,沒有遇到那就算了,既然看到了那他就不能不管。
否則陸承安就不配修行文脈大道,不配口口聲聲說什麼仁義道德。
仁者愛人,作為人如果連基本的憐憫之心都沒有,那就不配稱之為人。
大哥並未多勸,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自有主見,這種事也不算壞事。
第二天一早,大哥便帶著陸承安去了京兆府。
京兆衙門中正好有一個他在北境的同袍,得知是陸澤安來辦理喪葬文書,二話沒說便給他辦了。
並且還拿出地形圖,給他指了個風水不錯的葬土。
交了手續費,拿上文書,大哥又帶著陸承安去了趟棺材鋪,買了一口薄棺,叫了輛牛車送出城去。
當陸承安帶著棺材和文書來到那間窩棚時,少年依然手握著那柄小刀。
陸承安微微一笑,晃了晃手裡的文書道:
“在西山腳下,是個不錯的地方。”
少年呆呆的看著陸承安,大腦一片空白。
直到陸承安提醒他幫忙給姐姐入殮,才回過神來。
少年猛地起身,正要去抬姐姐的遺體。
卻忽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摔倒。
陸承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從昨天到現在,少年滴水未進,加上傷心耗神,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陸承安默默將浩然正氣輸送過去,幫助少年恢複體力。
感受著那不斷湧入體內的溫暖氣息,少年終於回過神,眼睛裡也不再是一片死灰。
陸承安收回手,笑了笑道:
“好了,給你姐姐入殮吧。”
少年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隨後與陸承安一起把姐姐的遺體抬進了棺材。
蓋上棺蓋的那一刻,少年終於抑製不住,淚流滿麵。
這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陸承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從牛車裡拿出一個包袱,裡麵是一套孝服。
“換上吧”
少年接過包袱,默默穿好孝服,然後一言不發的跟著陸承安去文書上指定的西山腳下。
兩人忙碌了大半天,西山腳下也終於多了一堆新墳。
陸承安提前準備了貢品和香燭紙錢,讓少年默默擺好。
他自己則走了遠處,把這最後的獨處時光留給了少年。
少年跪在墳前,輕聲訴說著什麼。
直到燒完了最後一張紙錢,磕完最後一個頭,他才起身向陸承安走去。
來到陸承安麵前,默默下跪,磕頭。
陸承安站在原地,未曾阻止。
等少年起身後陸承安才輕聲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少年回道:
“我叫陳淵,上個月剛滿十三歲。”
陸承安點了點頭道:
“好,陳淵,我們來算算賬。”
“喪葬文書七百錢,棺木三兩銀子,加上孝服、香燭、貢果以及租車的費用,一共就算你五兩銀子。”
“這些錢你要還我”
名為陳淵的少年咬了咬嘴唇,麵露難色,最終還是默默點頭。
陸承安卻笑道:
“可是陳淵,我去過你家,知道你家的境況,五兩銀子是不多,但你拿什麼來還?”
陳淵咬了咬牙,低著頭,沙啞道:
“公子放心,我就算不吃不喝,也一定會還你這筆錢。”
陸承安搖了搖頭。
“就算你不吃不喝,等你湊齊這些錢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
陳淵沉默不語。
“這樣吧,我身邊還缺一個打雜的書童,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幫我打雜,就當是償還這筆欠款,如何?”
“你放心,我不需要你賣身為奴,等你還完這筆銀子,你仍然是自由之身。”
陳淵愕然抬頭,瞬間明白了陸承安的用意。
早已乾澀的眼眸裡再次濕潤,兩個嘴角不斷顫抖,連帶著他的肩膀都在抖動。
陸承安溫和一笑,一隻手扶住他的肩膀道:
“我姓陸,叫陸承安。以後不要叫我公子,就叫我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