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何承遠和吳元,隻看到夜鶯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類似無語的情緒?接著又皺緊了眉頭,像是在努力理解什麼極其複雜的東西。
她似乎在嘗試和他們溝通,但語言和翻譯係統的雙重障礙,如同巨大的鴻溝,橫亙在星海來客與地球人類之間。
安全屋內,科技的光芒閃爍,卻照不亮初次接觸的重重迷霧。來自星辰的戰士,與守護地球的科學家和軍人,在這隱秘的空間裡,因一場墜落而相遇,卻陷入了溝通無門的僵局。
夜鶯的警惕如同未解的方程式,而何承遠鏡片後的目光,則充滿了探索未知的灼熱與謹慎。
隔離病房內,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生命監護儀規律而微弱的“嘀嗒”聲,證明著床上那位來自星海的訪客依然活著。
夜鶯紫色的眼眸如同最警惕的捕食者,冷冷地鎖定著觀察窗外何承遠的身影。吳元已經暫時離開去處理現場封鎖事宜,留下這位睿智的老人獨自麵對這溝通的絕壁。
何承遠沒有急於再次開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沉靜而深邃。他清楚,語言不通隻是表象,更深層的是信任的鴻溝。
他需要一種超越語言的方式,一種宇宙間可能共通的語言。
他轉身離開觀察窗,走向旁邊的控製台。片刻後,隔離病房內靠近夜鶯床鋪的那麵牆壁,亮起了一塊柔和的屏幕。
夜鶯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本能地繃緊,目光銳利地刺向那麵發光的牆壁。
屏幕上沒有圖像,隻有一片純淨的黑色背景。接著,一個明亮的白色光點,在屏幕中央亮起。
夜鶯的眉頭微微蹙起。
光點開始移動,在屏幕上畫出一條筆直的線段。停下。然後,又畫出一條與之垂直相交的線段。停下。接著,是第三條線段,連接成一個最簡單的直角三角形。
夜鶯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光點的軌跡。幾何圖形。最基礎的數學語言。這在潘多拉的基礎教育中同樣存在。她緊繃的神經,極其極其微弱地鬆弛了一線。
何承遠在觀察窗外,看到夜鶯眼神中那一閃而過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理解”信號,心中一定。他繼續操作。
屏幕上,直角三角形的三個被標記為a、b、c。然後,光點開始標注邊長:ab=3,bc=4,ac=5。接著,屏幕下方浮現出一個簡潔的公式:3² + 4² = 5²。
畢達哥拉斯定理。宇宙間最樸素、最普遍的數學真理之一。
夜鶯的紫色眼眸中,警惕依舊占據主導,但那份純粹的、對知識的專注開始浮現。她認出了這個公式。在潘多拉,它同樣被用來描述空間中的基礎幾何關係。這個陌生的老人,在用數學向她傳遞信息?他懂得數學?
何承遠沒有停止。他清除了屏幕。這一次,光點畫出了一個圓,並在圓心標注了一個點o。然後,從o點向外畫出幾條半徑。接著,屏幕上開始出現一連串符號:π,r,以及圓麵積的公式 s = πr²。
夜鶯的目光在符號和公式間流轉。圓的定義和麵積計算……同樣是基礎數學。她開始嘗試理解對方的意圖。僅僅是展示知識?還是……
何承遠再次清屏。這一次,他沒有畫圖,而是直接在屏幕上寫下了一串數字:16180339887… 黃金分割比。
夜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個數字……她在潘多拉的高階美學和某些能量結構設計中見過類似的比值!這個原始星球的智慧生命,也發現了這個存在於自然和造物中的比例?她心中的震動在加劇。
何承遠暫停了數學符號的展示。他深吸一口氣,隔著厚厚的玻璃,將全部的精神集中起來。他沒有試圖“侵入”夜鶯的精神,那是最愚蠢的行為,隻會引發更激烈的對抗。他做的,是極其困難而微妙的——精神意念引導。
他努力回憶著孫女小時候發燒時,自己守在她床邊的那種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擔憂和守護之情。他將這種情緒,如同打磨最純淨的水晶一般,小心翼翼地提煉出來,不摻雜任何好奇、探究、或者功利的目的。
然後,他將這股純粹代表著“關切”、“無威脅”、“守護”的意念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小石子,極其輕柔地、不帶任何強製性地,朝著病房內的夜鶯“送”了過去。這並非精神控製,更像是一種情緒的共鳴邀請。
病房內。
夜鶯的精神壁壘如同最敏感的雷達,瞬間捕捉到了這股微弱卻清晰的精神漣漪!她的身體猛地一顫,紫色的瞳孔瞬間收縮如針!精神防禦本能地就要構築起最堅固的屏障!
然而,預想中的精神衝擊、探查、或者控製並未發生。那股意念波動……異常純粹。沒有能量包裹的偽裝,沒有試圖滲透的惡意,隻有一種……如同冬日暖陽般、不帶任何雜質的溫暖?一種純粹的、對傷者的關切?一種……守護的意願?
這種感覺……很陌生。
在潘多拉,精神力是武器,是工具,是探測敵意的雷達。她從未感受過如此“無用”、如此“純粹”的精神表達。沒有力量,隻有溫度。
她那如同萬年寒冰般堅固的警惕心防,在這股純粹到近乎笨拙的善意意念麵前,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痕。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
何承遠敏銳地捕捉到了夜鶯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茫然和困惑,而非純粹的敵意。他知道,第一步成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額角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種純粹的精神意念引導,極其耗費心神。
他再次靠近麥克風,這一次,聲音更加緩慢、溫和,配合著清晰的手勢。他指向夜鶯,然後指向自己,再指向這個房間,最後攤開雙手,掌心向上,做出一個包容、安全的動作。
“這裡……安全。我們……守護。你……休息。”他嘗試用最簡單的詞彙表達最核心的意思。同時,再次將那股“安全”、“庇護”、“無威脅”的意念輕柔地傳遞過去。
夜鶯的目光在何承遠蒼老而溫和的臉上,和他攤開的、沒有任何武器的手掌之間徘徊。精神意念中的純粹善意,與眼前這個老者笨拙卻真誠的語言手勢,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印證。
雖然語言依舊不通,但那份意圖,似乎……能夠理解了?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但那緊繃的身體線條,似乎不易察覺地放鬆了那麼一絲絲。紫色的眼眸中,冰冷的審視依舊占據大半,但最深處的警惕,似乎被撬開了一道極其微小的縫隙。
她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但何承遠還是捕捉到了。
溝通的橋梁,終於在數學的基石和純粹善意的引線下,艱難地搭起了第一根支柱。
安全屋的會議室裡,氣氛凝重。
吳元、鐵錘、青鳥、冷鋒等核心隊員圍坐。何承遠站在主屏幕前,屏幕上顯示著冰湖撞擊點的分析圖和夜鶯血液檢測報告的摘要,隱去了關鍵異常數據。
“綜上所述,現場痕跡、她的體征、以及墜落軌跡的異常,都指向一個超出常規的解釋。”何承遠的聲音沉穩而有力,“但她的身份,目前必須絕對保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變數,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不僅對她,對我們,甚至對國家,都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衝擊。”
“何老,我們明白保密的重要性。”吳元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風險!她的能力,她的來曆不明……把她留在這裡,就像放了一顆不定時炸彈!上麵要是追問起來……”
“上麵,由我去解釋。”何承遠打斷吳元,語氣不容置疑,“至於她的身份……我已經有了初步的備案說法。”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座的隊員,最後落在吳元身上,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她……是我一個遠方親戚的孩子。”
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隊員們麵麵相覷,連一向穩重的冷鋒都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遠……遠方親戚?”鐵錘第一個忍不住,聲音拔高,“何老,您彆開玩笑了!她那樣兒,那金色……那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您家親戚啊!”他差點把“金色血液”說漏嘴。
“是啊何老。”青鳥也忍不住開口,帶著擔憂,“這說法也太牽強了,上麵能信嗎?而且她明顯……”
“她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這涉及到她家族的隱秘和一些……我過去研究領域裡發生的意外。”何承遠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觸及不願回憶往事的語氣。
他走到會議桌旁,拿起一個倒扣著的木質相框——那是他書桌上唯一的私人物品。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相框翻了過來。
照片有些泛黃,上麵是一個穿著白色研究服、笑容燦爛、眼神充滿靈氣的年輕女子,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眉宇間依稀與何承遠有幾分相似。她的懷裡,抱著一個看起來隻有兩三歲、同樣笑得很甜的小女孩。
“這是我女兒何芸,和她的小女兒……我的外孫女,安安。”何承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小女孩的臉。
“十五年前,芸兒參與了一項高度機密的深空粒子探測項目……實驗艙發生了無法解釋的意外事故,能量失控……她們……沒能回來。連遺骸都……沒有找到。”老人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痛,這絕非偽裝。
隊員們瞬間沉默了。他們都知道何老孤身一人,但從未聽他提起過這段往事。鐵錘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青鳥的眼圈微微發紅。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任何可能的線索,哪怕是最渺茫的希望。”何承遠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將相框重新扣下,“她的出現……她的某些特征……雖然難以置信,但讓我不得不懷疑,當年的意外,是否……並非終結?是否還有其他的可能性?是否……與某些我們無法理解的領域有關?”
他沒有明說,但話語中隱含的深意,結合夜鶯的詭異,讓這個“遠方親戚”的說辭,在隊員們心中瞬間蒙上了一層神秘而沉重的色彩,不再顯得那麼荒謬。
“所以,她必須留在這裡。”何承遠斬釘截鐵地總結,目光再次變得銳利,“由我來負責接觸、觀察和保護。這不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解開當年的謎團。吳隊長,我需要你和你的小隊,暫時封鎖消息,配合我的行動。這是命令,也是……一個老人畢生未解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