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隊伍徐徐在裴府大門前停下,在門外的裴氏子弟已經有些不夠用了。
沒奈何,連帶著的府上的幕僚和賓客都被發動起來迎接客人,到最後,裴居道帶著幾個人滿臉堆笑地走出來,客客氣氣地把太子等人迎進門。
至於說原本那些對新姑爺的刁難和考驗,早已經被大家默契的拋到腦後,很多裴氏子弟甚至巴不得那個姓武的趕緊把他老婆帶走。
但是在這熱鬨的裴府中,沒有幾個人注意到,本應該是今日主角的武安一直沒有出現。
“進去。”
武安推開書房的門,看見裡麵的書案周圍坐了幾個人,正在低頭研究著一張輿圖。
太子示意他到自己身邊坐下,隨意介紹了一下另外幾人的名字,其中就包括太子先前說的兩個在左右羽林軍中任職的駙馬都尉。
相比起李敬玄,這兩名駙馬都尉娶的公主都是蕭淑妃所生,本身就被迫和天後站在對立麵。
但可笑的是,當初也正是天後將那兩名公主指給了他們,等於是平白給自己立了兩個仇人。
與其他人不同,這兩名駙馬都尉主動起身拜見武安,語氣居然有些恭敬。
“武都尉執掌千騎,前途無量,今夜也是靠武都尉,我等才能有報效朝廷的機會。”
武安還了禮,心裡有些好奇這兩人的說法——“報效朝廷”?
太子私底下糾集了一群人準備趁夜色衝擊宮禁,這種事情實際上就是造反。
“都記住了,我們不是造反謀逆。”
太子在書房裡環顧一圈,朗聲道:“天子在宮中音信全無,宮內卻又屢屢有詔令傳出,不利於天下,今夜本宮帶汝等入宮麵聖,當麵向天子問聲安否!”
武安心想著到底是太子,說話就是有水平。
他很快就注意到書房裡的人不多,外頭的那些緋袍官員幾乎沒幾個坐在這兒的,太子在他身旁坐下,循著他的目光看了一圈,頓時了然。
“他們,隻是幫本宮撐場麵的。”
太子要拉攏人心秀肌肉,大部分朝臣當然樂意捧個場,畢竟當今太子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的話,是完全可以正常繼位的。
“但他們不知道,自己出現在您身邊,反而為今晚的事情開了個好頭。”
誰贏,他們幫誰。
但太子的這一手直接讓他們先“幫”了自己,然後便有了贏的把握。
等明天事情爆出來的時候,不管是誰都得先考慮一下裴府門前那數十位身著朱紫的大臣。
太子笑了起來,伸手拍拍武安的肩膀。
“母後能給你的,無非是一些錢財、美人。
但本宮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依附她,接下來三年內你的官職隻會止步於所謂的折衝都尉,如果你心生不滿,你好不容易握在手裡的千騎營,要麼是被她輕而易舉的拆掉,要麼就會被其他武氏子弟接管。”
“她給你的隻有現在,本宮許你一個將來!”
武安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並沒有被太子的話所打動,說話是一套做事又是另一套,自己看的隻有實際利益。
迎親的環節已經結束了,大家看出來這位武都尉身後站著的不隻是一個女人,更是有太子殿下和半座朝堂,更沒誰敢再去為難。
裴居道對這場麵倒是有些麻木,畢竟上一次娶自己女兒的,是正兒八經的大唐太子,那時候的排場也低不到哪兒去,旁人隻知道羨慕他憑借女兒得到這般大的富貴,裴居道卻隻覺得心累。
他隻希望今日的所有事情都順順利利,保住女兒的性命,便算是萬事大吉了。
裴韻在幾名婢女的攙扶中登上牛車,裴居道立刻吩咐外頭迎親的隊伍帶人離開,看著隊伍吹吹打打的離去,裴居道不禁悲從中來,下意識抹了抹眼睛。
“嶽丈,您哭什麼?”
“女兒外嫁,誰能不哭?”
裴居道回答了一句,忽然身子僵住,慢慢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黑衣青年。
“你你怎麼還在這兒?”
迎親隊伍歡天喜地的把新娘子帶去了夫家,但新郎官卻被他們留在了娘家!
“你留在這兒做什麼?”
武安沉吟片刻,回答道:“喝喜酒?”
裴居道正要喊人趕緊把這個混賬姑爺帶走,但他很快就看到,在賀喜的人群中,太子領著幾名大臣直接上馬離開,不由得心頭一凜。
開始了!
“煩請嶽丈今晚留在國公府,幫我照顧夫人,至於交兵之事,小婿來代勞即可。”
裴居道有些心煩意亂,低聲嗬斥道:“若沒有我出麵,金吾衛那些人根本不會聽你的話,你手下就那麼點人,到時候怎麼成事?”
他見武安默默不語,心裡更急,把他拽到了沒人的地方,低聲叮囑道:
“不管是太子還是天後,今夜這場事對他們來說都是逼不得已,但老夫總覺得,天後在這裡麵謀劃的極深,若是到了關鍵時候,你儘量不要站在太子那邊。”
按理來說,裴居道也算是故太子的嶽丈,本身很容易被劃分到李唐死忠,但他現在卻在勸武安浪子回頭。
“小婿知道了。”
裴居道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一枚印信,重重放在武安手中。
“活著回來。”
按照計劃,太子和其他人要先找借口把大量東宮十率的甲士藏入東宮,等宵禁開始,便立刻衝擊宮門,直撲西內苑和大明宮,最後不管如何,一定要在黎明前拿到可以調動南衙的詔令,封鎖長安城。
而作為掩護,武安和其他一些軍將負責率領被說動的禁軍將士衝擊北門禦馬廄以及宮門,儘量吸引屯駐在附近的右羽林軍。
動靜鬨得越大越好,哪怕沒能攻入玄武門,隻要幫太子那邊的叛軍吸引了足夠的注意力,那這套戰略就已經成功了,因為李敬玄等人的幫助,今夜東宮十率府的兵力比預料之中至少多出三倍!
隻要東宮開始動手,便是大局已定。
曆史上幾次玄武門之變的規模其實都不大,往往都是數百上千人之間的廝殺,但這一次,在雙方有意無意的配合下,今夜調動的軍隊將會格外之多。
武安翻身上馬,在那些裝扮成家丁的河西軍騎兵之中,梁信和張武等人策馬而出,自發跟在武安身後。
“都尉,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武安勒住韁繩,沉聲道:
“入宮。”
殿內。
上官婉兒看見他進來的時候,差點沒嚇的叫出聲,勉強收住心神,對他使了幾個眼色。
天後坐在書案後,微微抬起頭,看到武安走進來,她的眸子裡露出幾分淺淺的笑意。
“你今日娶親,也算是成家立業了。”
“侄兒多謝姑母厚恩。”
“謝不謝的,倒也不至於,”天後緩緩道:“太子動身了嗎?”
“太子殿下已經入東宮調兵,動手時間約在宵禁之後。”
因為是禁軍作亂,太子方麵的優勢將會極大,宮中短時間內能仰仗的軍隊隻剩下左右羽林軍以及各處禁軍,但造反的人是太子,這事情可不是第一次。
天後看上去心情很好,她淡然道:
“本宮保證,東宮的兵,他一個都調不出來。”
明麵上,太子是做了兩手準備,而且是特意做出了主攻北門的假象,而天後似乎也順勢在北門內外埋伏了重兵。
但實際上,天後似乎站在了不知道多少層,俯瞰著愚蠢的兒子。
彆說是北門,就算是太子的大本營東宮,她都有辦法讓他憋死在裡麵。
“姑母”
武安忽然開口問道:“今夜廝殺流血,侄兒手下的將士隻有刀刃,並無甲胄護身,姑母能否開恩,打開府庫,賜予”
“都跟你說了,東宮那邊亂不起來,一個兵都不會動。”
天後打量著他的神情,沒看到有什麼異樣,便隨口道:
“北門那邊作亂的將士,連帶著你的千騎營在內,也不過就是千把人,根本殺不起來;
再說,你身後有本宮撐腰,到時候報出來,把他們全部收降,填滿你這個千騎營,那也是你的本事嘛。”
“可是,姑母”
“好了。”
天後眉頭微蹙,嗬斥道:“如果這時候開武庫分兵甲,必然驚了太子,讓他以為你又倒向了本宮,到時候壞了全局大事!”
“如果事事都讓本宮替你出麵,你什麼時候才能扛起重擔?”
天後有些失望的看著他:
“本宮這是給你鍛煉的機會。”
“那姑母剛才說,允許侄兒借這次機會填補千騎營的兵額,這話可當真麼?”
“哼”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問,天後心裡閃過一絲不快,她淡淡道:“今夜你隻管去做事,不管出什麼事,都有本宮替你擔著!”
武安起身告辭離開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上官婉兒在旁邊開口道:
“娘娘,這廝看上去老實,實則心思狠辣,難保他不會臨陣倒戈。”
“彆說是他,就算是太子今日要造反,又算得了什麼?”
在天後麵前的書案上,放著一張紙,上麵隻有一個字。
曌。
這是昨夜武安讓上官婉兒寫好帶回宮中的。
“不說彆的,本宮的這個侄兒倒是有些彆出心裁,知道該送什麼。”
天後出神的看著那個字,自言自語道:
“二聖同天,日月同輝陛下和本宮一日不死,他終究隻能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