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不急著說什麼“真的嗎那我可以給您當牛做馬報答大恩大德”,畢竟自己就算是做狗,也得是當皇後娘娘的狗,狄仁傑的狗舍,他還看不上。
尊嚴有時候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有時候隻不過是價碼之一。
自己才離開宮城,就被狄仁傑一路拉到了這兒,武安心裡早有猜測,他覺得狄仁傑和天後之間肯定有些牽扯。
狄仁傑見他沉默不語,便緩緩道:
“十幾年前,曾有上官儀幫天子起草廢後詔,奈何皇後聞知,尋至天子處,厲聲詰問,於是天子舍上官儀,使得宰相上官儀、陳王李忠、左威衛大將軍等人或死或流竄。”
這段曆史,武安當然知道。
但對於現在兩人的地位而言,狄仁傑這話,等於是把足以殺頭抄家的“機密消息”告訴了他。
這裡麵透露出的意味,幾乎就等於是狄仁傑承認了某些東西。
見他依舊沉默不語,狄仁傑眼裡當即露出一絲讚賞,知道對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現如今,李敬玄作為天子心腹,將兵十八萬,屯兵河西,這裡麵的曲折,你可明白?”
十幾年前,朝政的大權開始緩緩滑到皇後手裡,十幾年後,天子心腹掌兵西征,這裡麵難道也有奪權的關聯?
武安默默思索著。
“現在,我要說你得去做的事情。”
狄仁傑負手而立,輕聲道:“說那麼多官位曲折,怕你聽不明白,所以直接告訴你當朝宰相,郝處俊,你要咬住他。”
武安思忖片刻,直接開口問道:
“我與此人並無仇怨,為何要咬他?”
“你這不是為自己做事,而是在為天後做事。”狄仁傑似乎根本不怕武安出去亂說,繼續道:“郝處俊與李敬玄等人相交默契,至於怎麼攀扯到李敬玄身上,你自己去想。”
武安一瞬間就聯想到了周興來俊臣等人。
如果真這麼做了,就算成功,自己以後不是成為天後用完即扔的白手套,就是徹底淪為孤臣。
嗯孤臣跟舔狗差不多,隻能當時爽一下,不得長久。
不過,自己還需要在意以後嗎?
武安抬起頭,問道:“李敬玄和郝處俊都是當朝公卿,一人在外為帥,一人在內為相,受天子重用,而我隻是一介果毅校尉,無權無實。”
非不敢,實不能也。
“你去跟天後要。”
狄仁傑回答道:
“百騎裡麵的兵卒,她可以直接調動,你帶著這些人去搜檢罪狀,隻要一成,立刻密報天後,其他人會接手你的事情。”
百騎是什麼?
武安腦子裡似乎並沒有相關印象,但他還是應了下來。
“隻是,李敬玄畢竟是天子心腹,而我先前又確實是”
不等他說完,狄仁傑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頭,輕笑一聲:“誰跟你說,李敬玄依舊是天子心腹的?”
武安微微皺眉,仿佛想明白了什麼。
“另外”
狄仁傑開始領著武安朝前走,聲音從前頭傳來。
“雖說本官現在覺得你很聰明,但你應該不會亂說什麼吧?”
武安正要回答,狄仁傑便補充道:
“你也不想,你戰死同袍的那些家眷受人欺侮吧?”
“你也不希望你的母親,再在掖庭裡受苦吧?”
天後問道。
“奴婢不敢。”
上官婉兒跪伏在地上,輕聲道:“武安此人雖然魯莽,卻也聰敏,奴婢竊以為,狄禦史擅自將他帶走,此舉太過冒失了,如若有人檢舉給陛下,說”
“本宮教你,做事要安安穩穩,不要亂。”
天後站起身,她身上隻披著一層薄衫,威儀卻濃鬱的仿佛能撲麵而來,狠狠鎮壓在上官婉兒的身上。
片刻後,她放棄了繼續訓斥,而是抬腳踹了踹上官婉兒。
“罷了,這次就聽你的吧。”
啊?
上官婉兒愕然抬頭,卻聽天後有些傷感道:“他畢竟是本宮的侄兒,在外頭吃了這麼多苦,狄仁傑是有分寸的,不會為難他。”
“你替我去永寧坊瞧瞧,他這時候肯定已經在那兒了,”
天後頓了頓,從旁邊拿起一枚銀色魚袋,直接丟到上官婉兒麵前。
“幫本宮帶點禮,去安撫安撫他。”
上官婉兒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著那枚落在自己麵前的魚袋,片刻後,心裡湧起一股如蒙大赦般的感激。
離開了大理寺,狄仁傑答應會代為幫忙照顧那些同袍的家眷,隨即安排馬車,把武安一路送出了皇城,直奔永寧坊。
外麵天色已晚,將近宵禁,駕車的小吏出示大理寺的身份信物,在各處暢通無阻。
武安想著事情,直到馬車停下,大理寺的文吏掀起車簾,客客氣氣地詢問他住哪兒。
“額周國公的宅子?”
永寧坊內部占地不算很大,文吏很快就帶他找到了地方,看著寬敞大氣的府門,前者眼裡閃過一絲羨慕,隨即告辭離去。
聽說曆史上白居易曾被人嘲諷過“長安居不易”,其中可見長安的房價之昂貴。
但隨著近些年來“二聖”不常住長安,東都也成了“天子腳下”的強力競爭者——東都的房價開始暴漲,長安的房價依舊不降。
武安站在門口猶豫片刻,隨即敲響了門,裡麵迎出來的管家顯然已經知道了白天的事,所以並沒有發生什麼莫欺少年窮的事情,一切吩咐安排,全都客客氣氣。
包括武承嗣養在這裡的兩名侍妾,也都出來拜見了武安,怯怯喚著“見過大郎”。
看到武安的臉和衣裳遮不住的魁梧身形,顯然比白白胖胖的武承嗣好了無數倍,兩個姬妾眼波盈盈,似乎流淌出水。
武承嗣是個好人啊,就是脾氣差了點。
武安沒有注意到她們的目光,隻是感慨道。
聽說這個時代權貴根本不會把姬妾當人看,若是朋友關係好的,甚至會互贈姬妾。
隻是武安沒有羞辱武承嗣的興趣,趕走了她們,隻是讓人準備飯菜,吃過後,就坐在武承嗣的書房裡想著事情。
這兒布置的很典雅乾淨,桌案上並無什麼機密文件,隻有筆墨紙硯。
“現如今,我有兩種辦法可行。”
武安拿過一張紙,磨墨後,提筆寫起“思路”。
“要麼是高築牆廣積糧,暫時放棄爭鬥,老老實實刷天後的好感不過配上今日的所見所聞,我能感覺到天後這一係似乎有點急著想要奪權,苟發育未必可行。”
他沉吟片刻,又繼續寫著。
“那麼,就是配合狄仁傑今日說的這些消息,幫天後去咬人,隻要成功,我的路就會走得很快,而且未來絕對比武承嗣那些真正的武氏子弟要更得她歡心。
但是我很奇怪,我以前還覺得狄仁傑是謙謙君子,但今日看來,他早就跟天後眉來眼去”
“哆哆哆”
外麵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
武安把麵前的紙湊到燭火上,燒的乾乾淨淨,把灰燼吹開,才不緊不慢道:
“誰?”
外頭這時候傳來了熟悉的女聲,帶著濃濃的疲憊和異樣情緒。
“天後教我來安慰你。”
武安推開門,上官婉兒正站在外麵,一身白衣,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