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竊私語變成了驚慌的叫喊,有人開始往殿外跑,想要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卻被其他同樣慌亂的人撞倒在地。
官員們的朝服被踩得不成樣子,象征身份的玉佩、朝笏散落一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莊嚴的朝堂,瞬間變成了混亂的菜市場。
李亨麵色慘白如紙,他看著眼前這末日的景象,身體搖搖欲墜,若不是旁邊的李倓死死扶著他,他恐怕早已癱倒在地。
李林甫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此刻已經沒有了絲毫血色。
他癱跪在地上,渾濁的雙眼中,倒映著滿殿的醜態,嘴裡無意識地呢喃著:“來了……他們……真的來了……”
楊國忠則是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著那名斥候的屍體,看著混亂的人群,看著龍椅上那個同樣陷入巨大震撼中的皇帝。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一點一點地碎裂,崩塌。
整個大唐,似乎都在這短短的一炷香時間內,被推到了懸崖的邊緣。
而他們所有人,都將隨著這個龐大的帝國,一同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龍椅之上,李隆基那張曾經充滿了天可汗威嚴與自信的臉龐,此刻隻剩下一片死灰。
他的身體深深陷在九龍寶座的包裹之中,那冰冷的木頭才是他唯一的支撐。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雙曾經能洞察人心的渾濁眼眸,此刻空洞無神,倒映著殿下百官的狼狽與恐懼,卻聚焦不到任何一處。
一個不知名的主帥,十個魔神的統帥……
他感覺自己的頭顱是要炸開,無數紛亂的念頭在其中橫衝直撞。
是誰?
到底是誰?!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誰又有這麼大的能耐,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積攢起如此恐怖的力量?
安祿山?
哥舒翰?
不,不對……
他們的兵馬都在邊鎮,一舉一動都有探子盯著。
而且,他們的風格也不是這樣。
這種兵分十路,如同鬼魅憑空出現的打法,更是……
更是一場精心策劃了無數年的陰謀!
李隆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之初的那些夜晚,那些為了鞏固皇權而徹夜難眠的時光。
他以為自己已經掃清了所有的障礙,將整個大唐都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他以為自己是天下的主人,是曆史的執筆者。
可現在,現實給了他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就是一個坐在華麗宮殿裡的瞎子,對外麵早已風雨飄搖、地動山搖的世界一無所知。
他想起了剛才還在朝堂上爭論不休的封後之事,想起了自己那幾個敢於忤逆他的兒子,想起了楊國忠和李林甫的黨爭……
這一切,在“百萬大軍”、“十路並進”這些字眼麵前,顯得那麼可笑,那麼微不足道。
就是一群螞蟻,在即將被洪水淹沒的巢穴前,還在為了一粒米屑而爭鬥不休。
而他,就是那隻最愚蠢的蟻王。
楊國忠的腦子已經徹底成了一團漿糊。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步也挪不動。
就在一炷香之前,他的心中還充滿了對永王李璘的怨毒和算計。
他已經想好了一百種方法,要如何利用朝堂的規則,將那個膽敢羞辱他的親王置於死地。
他甚至已經能想象到李璘被貶斥嶺南,在瘴氣之地痛苦死去的淒慘模樣。
可現在呢?
永王李璘?
那是個誰?
這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就被那斥候臨死前嘶吼出的“十個魔神”給徹底碾碎,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權謀,所有的憤怒和得意,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引以為傲的權勢,他費儘心機編織的關係網,在百萬叛軍的鐵蹄麵前,脆弱得就是一層窗戶紙。
他下意識地看向龍椅上的李隆基,希望能從這位大唐最高統治者的臉上看到鎮定。
但他隻看到了和他一樣的茫然與恐懼。
皇帝也怕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是一盆冰水,從楊國忠的頭頂澆灌到腳底,讓他渾身的血液都瞬間凝固。
連天子都束手無策了,那他們這些臣子,又能怎麼辦?
“完了……”
楊國忠的嘴裡無意識地吐出這兩個字。
他的身體一軟,膝蓋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整個人的精神,已經隨著那斥候的死亡,一同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他不是唯一一個跪下的。
以他為中心,一片又一片的官員,是被割倒的麥子,紛紛癱軟在地。
整個太極殿,除了那些驚慌失措、四處亂撞的人,剩下的大部分,都跪著。
他們不是在朝拜君王,而是在向那未知的、即將到來的恐怖命運,獻上自己的膝蓋。
李林甫的老臉已經皺成了一團苦瓜。
他比楊國忠知道得要早一些,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恐懼也比任何人都要深沉。
他知道,那不是謠言。
那支百萬大軍,真的存在。
可是,他同樣不知道主帥是誰。
他更不知道,對方竟然還有十個如此恐怖的副手。
他那顆縱橫朝堂幾十年、自以為算無遺策的腦袋,此刻也變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他想不出任何對策,想不出任何可以挽回局麵的辦法。
調兵?
從哪裡調?
北方的安祿山,西邊的哥舒翰,他們會聽話嗎?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就已經算是祖宗保佑了!
堅守待援?
長安城高牆厚,可城裡的兵馬有多少?
禁軍?
那些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老爺兵,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百萬叛軍?
更何況,敵人是從荊州起兵!
荊州,大唐的腹心之地!
這意味著,從叛軍起兵的地方,到長安城下,幾乎無險可守!
李林甫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哆嗦起來,牙齒上下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感覺自己是被剝光了衣服,扔在了數九寒冬的冰天雪地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完了。
李唐的江山,也要完了。
大殿的混亂,在持續了約莫一炷香之後,詭異地平息了下來。
不是因為有人出來維持秩序,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已經耗儘了力氣。
尖叫變成了低低的啜泣,奔跑變成了無力的癱坐。
空氣中彌漫著混雜著汗臭、熏香和絕望的怪異氣味。
官員們東倒西歪地散落在殿內各處,曾經象征著他們身份地位的朝服,此刻變得褶皺不堪,甚至被撕裂。
地上散落著被踩碎的玉佩,斷裂的朝笏,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眼神呆滯,麵如死灰。
恐懼,在耗儘了他們所有激烈的情緒之後,轉化成了一種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絕望。
李隆基依然僵在龍椅上,他艱難地轉動著眼球,看著殿下這群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文武百官。
他想發怒,想咆哮,想用雷霆之威,來驅散這該死的恐慌。
他張了張嘴,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乾澀的音節:“來……來人……”
他的聲音,沙啞而微弱,就是垂死之人的呻吟,在這空曠的大殿裡,幾乎聽不見。
高力士連滾帶爬地撲到龍椅邊,他那張平日裡總是帶著諂媚笑容的臉,此刻布滿了淚痕和鼻涕,狼狽到了極點。
“奴婢在……奴婢在啊,陛下!”
他哭喊著,聲音裡帶著哭腔,“陛下,您……您彆嚇奴婢啊!”
李隆基看著自己最忠心的奴才,眼神中有了微弱的聚焦。
他抓住高力士的手,那隻曾經掌握著天下人生殺大權的手,此刻卻冰冷而無力。
“對策……對策……”
他喃喃自語,“快……給朕想個對策出來……”
高力士一個宦官,哪裡懂什麼軍國大事?
他隻能一個勁地磕頭,哭喊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啊!天大的事,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的……”
他的話,空洞而蒼白,連他自己都不信。
李隆基緩緩地將目光投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