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怎麼知道孫大煙有個異姓侄兒的?”唐仍不甘心,心裡打著鼓,怎平白的就輪到自己吃這麼大虧?
“你老唐整日閉關鎖國唄,關鍵時刻你又要擺你那官架子,一次兩次倒也罷了,長期下來哪能保證不碰幾個狠角色?”聶看著唐吃癟,盈盈一笑,樂道,“其實並非你的問題,方才你不在時,那胖子縣長又喊又叫的,聲稱南京城有他的靠山。”
“孫大煙啊?”
“他是這麼說的,仔細盤問,哪裡是他的靠山,分明是這個竹石清的叔叔。”
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反應過來了,脫口而出:“孫大煙護國護法的時候就是程潛長官的部下,據說一次部隊打散了,直到後來國府搬來了南京,才把孫大煙又招入軍中,這麼看來,就是那個時候,孫大煙收了這個孩子?”
“多半如此。”
“看樣子這小子以後也不是省油的燈,保不準哪日就扶搖直上了。”唐說這話心裡不知是喜是憂,隻是苦笑了兩聲,又吩咐後麵人進來問訊了。
兩位專員在其後的問訊裡態度十分平和,再沒有那般惡意刁難,兢兢業業核對細節,以證據材料為準繩,一番調查下來,江寧縣涉案人員超半數以上。
而為官者涉案更是超過了七成。
確定犯罪事實者按律法押回南京審理即可,從犯從輕處理,這些基本上都不存在太大的爭議,對於知情不報,包庇貪腐行為的相關人員,監察院通常也會采取懲戒,而大部分基層科員,就屬於這個類彆。
而他們的處罰形式也非常簡單,褪去中山裝,移出體製,發配充軍,不會丟命,但也難有很好的前程。
就這點而言,在民國為仕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當你初入官場,就需要你拜碼頭,托關係。
若是關係找的不夠硬、隊站的不夠聰明,依舊可能陷入內部派係的鬥爭之中而做其犧牲品,沒有背景難辦事,這在哪個社會都一樣。
躺在地上的趙千,無疑是眾多悲劇的一個縮影。
竹石清開始懷疑了。
後半夜,正是困得人仰馬翻的時候,長時間的問訊使得大家疲憊不堪,也顧不得什麼驚恐與慌張,不少人互相依靠著沉沉睡去。
直到最後一人問畢,那個做書記工作的出來點人,硬生生把人從夢鄉裡拖出來,在院裡排成了兩列,院外,兩輛押運車晃著明豔的黃燈,發動機嗡嗡作響,等待著屬於他的客戶。
竹石清一眼便看出,兩條隊哪邊事小,哪邊事大。
但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今晚發生的事情太多,竹石清自己也有些恍惚,加上一整日的奔波,隻覺得腦袋充血,昏昏沉沉,隨時可能昏死過去,但好在這並不影響竹石清思考,直到那人念完名字。
大家臉色發青,被衛兵從長椅上推推搡搡地拉起來,往空地上扔,許多人意識還不清醒,摔了個狗啃泥,嗷嗷的直叫。
兩位專員也是整理好文件從會議室出來,略過竹石清,看向空地上形成的模糊的兩條隊列,當即命人清點人數,若核查無誤,準備啟程出發。
竹石清一時找不著北,正準備上去問問,聶專員提前預判了一般,回頭摁住竹石清:“小兄弟,今日我兄弟二人多有得罪,你且回去好生睡一覺,有機會代我二人問你叔好。”
聽罷,竹石清愣在原地,聶如沒事人一樣,回過身去站到唐的身邊,二人注目著底下擁散的人群。
此刻,竹石清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後台。
原來有後台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老叔的硬,竟硬到這樣一種程度。
“有緣再會,兄弟。”
清點完畢,唐聶二人留下一句後跟車出發。
竹石清忽然想起了什麼,一個箭步衝上去就拽住了唐專員的胳膊,嚇得唐手裡的夾子一下子墜到地上。
“石清有一個請求,請二位長官成全。”
唐顫顫巍巍地撿起夾子,理了理裡麵的文件,有些尷尬地看了聶一眼,道:“你說便是了。”
“縣裡有一個名叫方文堅的科員,是我的兄弟,你們不能帶走他。”
“方文堅?”聶思忖一番,喊來旁邊做書記那人,“有印象,是有這個人,你查一查,如果沒什麼大問題就放了吧。”
話到這了,就是有大問題那肯定也是說沒問題,唐聶二人不願在這事上多費功夫,隻要竹石清彆說把整車人都放了,他們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好就好在方文堅初來乍到,方才記錄的定性上也不嚴重,書記員得令去車上把方文堅又“請”了下來。
車上的氣氛本就沉悶,大家都不作聲,黑暗中也看不清對方,隻覺得未來無光,老油子深知命不久矣,小年輕經驗不足,隻剩對未知的恐懼。
“方文堅是哪個!”
卡車後邊的簾子忽然被掀開,方文堅一怔,還不知發生了什麼。
“是哪個!?快些下來,有人要見你。”
“是我。”方文堅舉了個手,挪出身子,一躍而來。
後頭的眾人此時還不知道什麼情況,起先隻知道沒點竹石清的名兒,但對此大家實際上並不奇怪,在外人看來,竹石清在京城有關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開車吧。”
方文堅前腳離開車體,外邊就拍了拍車子的側棱,隨即押運車嗚嗚地就開始運作了。
大家這才意識到,方文堅是他媽的被“保釋”了啊!
一股悲愴頓時在心底裡彌漫開來,怎麼早些就沒有去攀竹石清這個高枝?信竹石清不比信那些破爛科長強多了?
在無邊的夜色裡,三輛押運車漸漸隱去。
方文堅有些遲疑地走進縣院,不見兩位專員,唯獨竹石清眼裡帶淚,靜靜地注目自己。
方文堅霎時明白了一切,又感歎自己何德何能,能在這種關頭,被竹石清所記掛,但事實是如此,嘴裡說不出話,眼淚已然止不住。
夜幕中,獨剩二人相擁而泣。
在院外的巷子邊的一處溝裡,竹石清找到了趙千和另一個年輕小孩的屍體,二人用手給他們刨出一個簡易墳坑,又折返回去,將沁入地岩的血漬清洗乾淨。
此時天已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