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眉心深鎖,兩日後回京,停留地點還未知。
這意味著,留給她們準備打點,進而爭取讓紫竹公子首肯收下傅長安為徒的時間,極其短暫。
機會就在眼前,卻又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
蘇氏隻覺得一股氣猛地頂在喉嚨口,方才被按摩舒緩少許的太陽穴又突突跳了起來。
紫竹公子可是名動朝野的鴻儒,門生遍布朝堂要害,連今上也曾對其才學讚譽有加。
若能拜入其門下,不僅學問能得指點,聲名鵲起,將來科場仕途更是一路起飛。
這對於眼看就要應試的傅長安而言,是莫大的機緣,更是長慶侯府翻身,脫離蘇家掣肘的關鍵一步。
決不能讓這機會溜走!
“黎嬤嬤!”蘇氏的聲音帶著命令和緊迫。
“去!立刻打開南頭小庫房最裡間的鎖,把那對前朝古玉雕的山水筆筒,宮裡賜的那套玳瑁鑲碧璽的文房四寶,還有去年北邊進貢的極品紫檀念珠和那對赤金鏨壽字嵌東珠的壽桃如意,一並尋出來,裝箱備好。我記得還有幾塊未曾切割的雞血石料?也包上一塊成色最頂好的!”
每報出一件,黎嬤嬤心裡都微微一跳。
這些都是壓箱底的寶貝,價值不菲,更有些是禦賜之物,輕易動不得。
可見夫人這次為了世子,是下了血本,連這些壓箱底的體麵都拿出來搏前程了。
“記下了?”蘇氏見黎嬤嬤沒立刻應聲,抬眼,目光灼灼地逼視過去。
黎嬤嬤立刻收斂心神,肅容道:“是,夫人放心,老奴這就去辦!斷不敢耽擱。”
她稍作遲疑,斟酌著開口,“隻是這禮貿然送去,紫竹公子清名在外,性子又有些孤峭,隻怕……”
蘇氏打斷她,眼神銳利:“不用管他清不清高,是人就會有所求,他那書院年年修繕都要花錢,他那孤傲是給外人看的!這禮,你先備好,等他腳一踏進京城地界,不等他邁進書院的門檻,你就親自帶人給送去。禮單一定要做得雅致些,彆弄得太銅臭氣。
話也說透,就道是我這深宅婦人聽聞大家回京,仰慕先生學識人品,請先生為家中劣子指點迷津,若能賜教一二,便是闔府之幸,萬不敢有過多奢求。
名動朝野的名師回鄉看恩師,收個資質尚可的世族子弟點撥點撥,情理之中,彆人能說什麼?”
黎嬤嬤明白了蘇氏的用意,這是以請教為名,行拜師之實。
隻要紫竹公子收下禮物,不管明麵上應承與否,這事就有了三分眉目,後麵操作起來就方便得多。
“夫人高見。老奴明白了。”
“還有,”蘇氏眼中厲色一閃,“找人,給我看好了。尤其是這兩天,務必提醒他世子給本分分待在養誌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後院閒逛廝混,一概給我停了!眼下是何等關口?若因一時荒唐誤了前程大事,休怪我不念母子情分!”
“老奴省得輕重。”黎嬤嬤心頭沉甸甸的,夫人對這個兒子的未來,已是賭上了一切。
“老奴現在就去庫房,親自挑選備禮,再派人仔細盯著世子那邊的動靜。”
蘇氏這才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疲憊地重新靠回引枕,擺擺手:“去吧。備好禮立刻來報我。”
黎嬤嬤不敢再停留,轉身退了出去。厚重的錦簾在她身後落下,隔絕了裡外的光線。
剛一掀開正堂通往廊下的門簾,一股帶著春日晨露的濕冷空氣便湧了上來。
黎嬤嬤腳步未停,卻差點撞上一個人。
抬眼看去,竟是表小姐蘇燼月。
蘇燼月就站在離簾子兩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來的。
她穿著一身煙霞色的菱紗裙,外罩月白薄襖,看著素雅嬌柔,隻是這兩日明顯憔悴了許多。
原本那雙靈動的眼眸像是蒙了層薄灰,眼瞼下也是淡淡的青影。
她抿著唇,手裡緊緊攥著絲帕,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黎嬤嬤,”蘇燼月見是她出來,目光越過她的肩頭朝垂下的門簾縫隙裡望了一眼,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姑母歇下了嗎?”
黎嬤嬤側身擋住她探詢的視線,臉上堆起慣常的笑容:“是表小姐啊。夫人這兩日憂心勞神,確實剛躺下歇息,特意吩咐了無事不得打擾。表小姐若有什麼事情,不妨晚些時候再來?”
她目光掃過蘇燼月臉上遮掩不住的愁容,心中了然幾分,但麵上不動聲色。
蘇燼月聞言,眼底那一絲希冀的光瞬間暗淡下去。
她垂下眼簾,聲音低了許多:“好……多謝嬤嬤。我晚些再來。”
黎嬤嬤微微頷首,看著她有些失神地轉身,朝來路慢慢走去,那背影竟透著一股搖搖欲墜的脆弱。
蘇燼月腳下的步子虛浮,一步一步,卻像踩在刀尖上。
憑什麼?
憑什麼要她的一生去填傅長安那個蠢貨的坑?
她清楚地記得兩天前的那個夜晚,韋嬤嬤對她說的話:
“表姑娘,那晚世子醉酒冒犯了你,固然錯在世子失德莽撞,但你就真的一點都沒想過借著這個由頭,徹底擺脫他?心裡是不是甚至巴不得真鬨出點動靜來才好?”
如同兜頭一盆冰水,澆得她瞬間骨寒。
被說中了!
她當時確實存了那樣一絲卑劣又瘋狂的念頭。
“姑奶奶念你是蘇家血脈,疼惜你年幼失怙才多般庇護,但你可知你的一言一行,皆係著蘇氏門楣的清譽與體麵。蘇家百年望族,容不得半點汙穢!再有下次,姑奶奶會即刻派人,將你接回本家祠堂,好好靜心思過!”
姑母蘇氏那冰冷的警告猶在耳邊:“燼月,你給我記住了!你娘臨終前千般囑托我將你好好帶大,風風光光嫁入高門,以保你後半生無憂。你的前程婚姻,早已係在長安身上。你是蘇家的女兒,生來就該為蘇家的榮耀鋪路,不該生出一點其他不該有的心思!”
為家族鋪路?用她的清白,去攤上傅長安那個懦弱無能,隻知沉溺女色的紈絝?
她不甘心!
死也不甘心!
傅九闕。
蘇燼月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侯府花園的回廊轉角處,那個挺拔清俊的身影。
他一身半舊的青色直裰,身姿如竹,明明隻是庶子,卻生得英俊瀟灑。
她看著他,僅僅一眼,心便瘋狂地跳動。
她無數次幻想過靠在他身側,成為那個能被他溫柔注視的人。
這股洶湧的愛慕,此刻在她心裡反複拉扯,像是要撕裂她的魂魄。
明知是深淵,她也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