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冰涼得像刀子,刮得竹林沙沙作響。
淩姨娘背對著傅九闕,後背挺得筆直,可錦緞下的肩胛骨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栗。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轉回身,保養得宜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一片厲色:
“傅九闕!你發什麼瘋!”她指尖顫抖著指向對麵那個頎長瘦削的身影,“不是我的骨肉,我會嘔心瀝血管你到今日?我行事對得起天地良心!你如今翅膀硬了,攀著不知哪裡來的野路子得了勢,就敢往生養你的人身上潑臟水?!你……”
她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分明是你嫉恨世子!嫉恨長安天潢貴胄,嫉妒他才是侯府正統!你這黑心爛肺的東西!在這裡搬弄是非,挑撥離間!”
她一口氣吼完,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傅九闕臉上。
然而,預期的暴怒或者辯駁都沒有出現。
傅九闕隻是靜靜地站著,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冷輝,恰好勾勒出他半邊薄唇上揚的弧度。
那笑容極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他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皮都沒多抬一下,就那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看得人心頭發毛。
淩姨娘喉頭一哽,隻覺得那股寒氣沿著脊椎骨瞬間爬遍了全身,讓她幾乎窒息。
“我……我懶得與你個瘋魔的孽障掰扯!”她丟下這麼一句,幾乎腳不沾地,猛地拂袖轉身。
那背影,哪裡還有半分平日的端莊雍容,分明是落荒而逃。
直到那慌亂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竹徑儘頭,傅九闕才極輕地嗤笑了一聲。
夜色吞沒了那點聲響。
他退後一步,將身形更深地融入一片竹影的墨色裡,思緒清晰得如同結冰的湖麵。
今晚這一場戲,每一步,都在掌握中。
若非玉蟬預警,讓他提前嗅到了計謀的味道,這才避開了為他預備的陷阱。
當時,他立在假山石後最深的暗處,目光如鷹隼,穿透稀疏竹林的間隙,牢牢鎖住暖閣窗下對峙的兩人。
他看到傅長安那套華貴的金線纏枝蓮紋錦袍在風裡晃,看到這個金玉其外的廢物兄長故作風雅地搖著一柄玉骨折扇,一步步湊近蘇燼月。
他聽到了傅長安那自以為溫潤悅耳,實則令人作嘔的搭訕:
“蘇表妹生得傾國傾城,令表哥心旌搖曳……”
話音未落,傅長安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竟張開手臂就從背後想要摟抱住毫無防備的蘇燼月。
傅九闕眸底寒光一閃。
就在傅長安雙臂眼看要摟實的那一刹那,傅九闕垂在身側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彈。
一顆隻有黃豆大小的碎石,不偏不倚,帶著破空聲狠狠擊打在傅長安後背正中央的某處穴位上。
“呃!”一聲短促的悶哼。
傅長安臉上得意的淫笑瞬間僵硬,手臂的環抱動作仿佛被無形的釘子釘住,整個人詭異地一僵。
“砰!”一聲結結實實的悶響。聽得人牙根發酸。
傅九闕隔著假山縫隙,清晰地看到傅長安捂著臉從柱子上反彈回來,指縫裡似乎有什麼黏膩的液體湧出。
劇痛和瞬間毀容的恐懼徹底點燃了傅長安的暴戾。
他像頭被激怒的瘋獸,捂著流血的臉,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咆哮,根本不管不顧,竟張牙舞爪朝著還未回過神的蘇燼月反撲過去!
蘇燼月嚇得花容失色,本能地舉起花瓶往侵犯者頭上一砸。
接下來,便是大家看到的那一幕。
傅九闕在暗處,無聲地勾了勾嘴角,冰封的眼底掠過一絲嘲諷。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亂成一團的暖閣,悄無聲息地離開。
報複?
他輕撫著袖口冰冷的刺繡紋路。
淩姨娘那蠢婦最在乎的,無非是傅長安這個頂著世子名頭的廢物。
讓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變成一個徹底的笑話,一個眾人皆知其本性的蠢貨,這才是真正的痛。
至於自己的身份之謎……傅九闕眸色更深。
還不到時候,需要更徹底的,能讓整座侯府都為之崩塌的重量。
等著吧,好戲才剛開場。
……
“嘭”的一聲。
淩姨娘幾乎是撞進了自己的寢房門,反手死死地拴上,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才敢喘氣。
她臉色慘白如紙,唇上沒有半分血色,胸口劇烈起伏。
貼身伺候的大丫鬟錦蓉被她慘淡的臉色嚇了一跳:“姨娘……您這是怎麼了?”
“滾!都滾出去!”淩姨娘失態地尖叫,聲音尖利得不似人聲。
錦蓉和屋裡另外兩個小丫鬟嚇得一哆嗦,連忙低頭退了出去。
門關緊。
外間隻剩下細碎的腳步聲遠去。
淩姨娘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踉蹌幾步撲到圓桌旁,抓起茶壺,手抖得太厲害,茶水潑了一大半在桌子上。
她不管不顧,對著壺嘴就猛灌下去。
冰涼的茶水滑過喉嚨,非但沒能壓下那股恐慌,反而像油倒進了火裡。
茶杯“咣當”一聲掉在桌麵,又滾落在地毯上,沉悶無聲。
“嬤嬤!章嬤嬤!!”她嘶啞地喊叫,破了音。
一直守在外間側耳聽動靜的章嬤嬤立刻推門進來。
見淩姨娘眼神渙散,披頭散發哪裡還有半點貴婦的樣子。
“姨娘!您這是……”章嬤嬤關緊門,快步上前想要攙扶。
“嬤嬤!”淩姨娘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章嬤嬤粗壯的胳膊,眼睛瞪得極大,“你說實話!蘇氏……侯夫人她是不是知道了!”
章嬤嬤被她抓得生疼,更被這沒頭沒腦的質問問得一頭霧水:“姨娘?您說什麼?”
“知道了當年的事!”淩姨娘的聲音猛地拔高,又被她強行壓下,急得眼淚都湧了出來,“知道是我換了她的兒子!知道傅長安是我的兒子,傅九闕才是她的!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如同一個炸雷在耳邊轟響。
章嬤嬤渾身巨震,老臉“唰”地褪儘血色。
她驚恐至極地看著眼前明顯失了方寸的主子,幾乎是撲上去,用力地捂住了淩姨娘的嘴。
“我的天神老祖宗!”章嬤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都嚇歪了,“姨娘!這話是隨便能說出口的?!”
說著,她急切地四處張望——窗外隻有搖晃的樹影,牆根下寂靜無聲。
但她還是不放心,拉著渾身僵硬的淩姨娘退到房間內最靠裡的角落,才敢稍稍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