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什麼畫?
張巨鹿與振鋒的對話如同霧中囈語,姬俊傑目光如電,猛地掃過土屋四壁,目光最終死死地盯在一處顏色異樣的牆麵上。
土坯牆坑窪遍布,裂痕如蛛網密布,唯獨中間那麵牆上有三塊略顯淺淡的印痕,像曾懸掛過三幅畫。
搖曳的幽藍油燈光暈邊緣,姬俊傑瞳孔驟縮。
那牆上不僅刻著那行反複出現的‘影無三魂,土葬活人’,在光線幾乎照應不到的更低處,竟密密麻麻覆蓋著無數刻痕!
有像是指甲摳挖的,有像是尖石磨劃的
歪歪扭扭,層層疊疊,爬滿了整麵牆壁!
離他最近的幾道刻痕裡,依稀可辨幾個扭曲到變形的字
——救我!
——不走!
——墳吃人!
旁邊的牆角散落著幾樣物件兒,深暗磨損的龜甲,磨得光滑的細小獸骨,上麵刻著令他看不懂的符號或花紋。
還有幾枚與門外相似且沾滿塵泥的老舊銅錢,安靜躺在那裡。
張巨鹿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徑直走到土屋中央一張歪斜破舊的矮木桌旁。
桌麵上空蕩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灰。
他猛地轉身,幽藍燈火映照下,那雙星眉劍目的眼瞳深處,似有極淡的血色一閃而逝。
屋子裡,幾息死寂。
他的視線掃過緊繃如弦的三人,最終落在姬俊傑緊按槍套的手上。
“你們不該來。”聲音平靜得令人窒息,“更不該在‘醒土’的時候來。”
“醒土?”姬俊傑喉頭發緊,嘶啞問道,心臟擂鼓般狂跳。他死死盯著張巨鹿的喉嚨
那裡,竟沒有任何起伏!
他難道不需要呼吸嗎?
“外麵的‘東西’醒了。”張巨鹿的目光仿佛穿透土牆,投向那片無垠的墳海,“餓了,在找東西吃。”
老鬼發出一聲短促的抽噎,抖得更厲害,幾乎縮進姬俊傑後背的陰影裡。
振鋒則死死瞪著張巨鹿的臉,聲音裹著哭腔與壓不住的憤怒:“我父親!三年前他來過之後回來就就”
他後麵的話講不出來,被哽咽死死堵住。
張巨鹿沉默片刻,臉上無悲無喜,隻有幽藍火苗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裡跳躍。
“他付了代價。”張巨鹿的聲音依舊清朗,卻冰冷如石,“為了你們。”
振鋒如遭重錘,瞪圓了雙眼,踉蹌後退了幾步,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土牆,簌簌震落一片塵土。
可就在這時,姬俊傑的目光被油燈幽藍的光暈邊緣所吸引,隻見一道深深裂縫中的異物攫住。
他下意識挪前半步,定睛看去
裂縫深處,硬生生塞著一小塊森白的人類指骨關節!
骨縫裡殘留著深褐色的乾涸汙跡。
緊貼著它的,是一小片邊緣卷曲的乾枯皮屑!
一股刺骨寒意瞬間從姬俊傑腳底炸開,直衝天靈蓋!
“代價?”姬俊傑的聲音因極度驚駭而扭曲變調,手指抖得不成樣子,指向那森白的指骨與深褐皮屑,“什麼代價?難道是是”
那恐怖的猜想堵在喉嚨,幾乎將他撕裂!
張巨鹿的目光隨著姬俊傑的指尖,淡漠地掃過牆角。他既未承認,也不否認,臉上依舊古井無波,唯獨嘴角似乎牽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他的一部分,留在了這裡。”張巨鹿的聲音輕飄飄,如同陰風過後的死寂,“為了讓你們活命,為了讓你們徹底遠離此事,可現在,你們卻又回來了。”
他的視線,緩緩移向姬俊傑腰間那硬邦邦的突起。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呐”
此話一出,姬俊傑與振鋒俱是一震。
唯有角落裡的老鬼,蹲在地上劇烈地顫抖著。
姬俊傑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心頭驀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這幾天老鬼的狀態,似乎不太對勁
張巨鹿的凝視著老鬼,右手抬起,並指成劍,拇指在其餘四指上疾點,眼底湛藍的幽光驟然暴漲!
當老鬼雙眼對上那藍光瞳孔的刹那,渾身劇顫!
下一秒,他竟如受驚的兔子般彈起,直撲屋門,欲要逃離這間屋子。
幾乎在同一時間,姬俊傑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直覺,那就是絕不能讓老鬼出去!
隻見姬俊傑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扣住老鬼枯瘦的肩膀!
“他他怎麼了?”姬俊傑製住掙紮的老鬼,看向張巨鹿。
張巨鹿依舊是麵無表情:“你確定你認識現在的他?”
一股寒氣瞬間竄遍姬俊傑全身!
他感受著手中緊扣的肩膀,竟
他竟感受不到一絲活人的溫度,就好像老鬼已死去多時!
隻是猶豫一瞬,姬俊傑的眼中便閃過一抹厲色,猛地一腳踹在老鬼腰間!
老鬼悶哼倒地。
下一秒,黑洞洞的槍口死死抵上老鬼的腦門上,姬俊傑的聲音冷硬,一字一頓道:“你是誰?”
“嗬嗬嗬”一陣詭異的笑聲從老鬼喉嚨裡擠出,臉上的五官隨之怪異地扭曲著,嗓音變得尖細:“你這家夥,反應還真慢啊!”
話音未落,老鬼的皮膚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變淡變白!
他那佝僂的身形也變得單薄扁平下去
一分鐘不到的功夫,一個活生生的人,竟化作了一個點著睛的惟妙惟肖的紙人!
姬俊傑瞳孔放大,握槍的手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步步後退
直到冰冷的木門抵住後背,姬俊傑已是退無可退。
至於另一邊的振鋒,早已蜷縮在角落,雙手死死地抱著腦袋,將臉埋在膝蓋間,仿佛隻有他腳尖前的那寸土地才是唯一的庇護所。
張巨鹿走到姬俊傑身前,伸手輕輕搭在他顫抖的手腕上,將那僵硬的槍口緩緩壓下。
“我倒是小看你了。”紙人老鬼咧開嘴,可空洞的口中隻有一片漆黑。
張巨鹿罕見地牽起一抹極淡的笑意:“我該怎麼稱呼你?”
“還叫我老鬼就成。”紙人回答道。
張巨鹿微微頷首,沉吟片刻,從牆上取下兩張黃紙。
咬破中指,殷紅的血珠湧出,他以指代筆,在黃紙上快速勾著出兩道扭曲繁複且帶著古秘氣息的符籙,整個過程一氣嗬成。
他將其中一張黃紙符籙拍在姬俊傑胸口,另一張則拋向紙人老鬼。
紙人老鬼心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接過,轉身將黃紙符籙輕輕貼在依舊蜷縮著的振鋒後心處。
緊接著,張巨鹿並指如劍,口中念念有詞。
姬俊傑隻覺胸口驟然傳來一股暖流,可還沒等他將黃紙符籙摘下來,就覺得眼皮格外沉重,不受控製地緩緩合攏
幾秒後,他的意識沉入一片漆黑。
姬俊傑與振鋒,幾乎在同時陷入了沉睡。
張巨鹿扶住昏倒的姬俊傑,將他放在土炕上。
至於振鋒,則安靜地躺在地麵上。
一張破舊的紅木八仙桌旁,張巨鹿與紙人老鬼相對而坐。
死寂在幽藍的燈火中流淌,隻有屋外墳場深處偶爾傳來風掠過枯草的嗚咽,還有那漸漸減少的瘮人抓撓聲。
直到一聲淒厲的雞鳴劃破死寂的黎明,屋外重歸平靜後,張巨鹿才緩緩吐出一口悠長的濁氣。
“老鬼,”張巨鹿開口,聲音有些低沉,“如今的你,走到哪一步了?”
“已過‘命關’。”紙人老鬼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質感。
張巨鹿瞳孔驟然收縮:“沒想到,你竟走得如此之快”
紙人老鬼攤了攤手(或者說,紙臂做了一個類似的動作):“這未必是福啊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隻能以此軀殼勉強活著,憋悶得很呐”
“這紙人毀了的話,你會怎樣?”張巨鹿問出了關鍵。
紙人老鬼卻話鋒一轉:“你不打算尋回你的影子?”
張巨鹿見他不答,隻得露出一絲無奈:“這事兒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紙人老鬼點了點頭(紙做的頭顱微微前傾):“礦洞底下究竟埋著什麼?”
張巨鹿則是沉默片刻,對於老鬼的問題選擇避而不答,轉而拋出自己心底的疑問,“距今最近的開天門之日,是哪天?”
紙人老鬼那慘白的臉上,竟清晰地透出一股凝重。
顯然,他極不願觸碰這個話題。
然而,在張巨鹿灼灼目光的逼視下,紙人老鬼最終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說話的聲音乾澀,“謝自然白日飛升,距今,已整整一千一百九十一年。”
“一千一百九十一”張巨鹿眼神瞬間失焦,仿佛穿透了土牆與時空,喃喃低語,“九年之後,便又是第二十個甲子之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