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沒睡,淩晨開始他就不停地奔跑,終於逃出城後已是累極。
好在半上午時在一個農戶家中租了一輛牛車,否則他是再沒力氣趕到山上。
一來到南山,他就對村長李滿福道:“今日我的死期到了。”
李滿福大驚,慌忙問陳硯究竟是怎麼回事,陳硯道:“來此地後,我得罪了太多人,如今胡知府與馮千戶要將我置於死地。”
陳大人來此地後,就是帶著他們這些災民四處討飯,逼著那些鄉紳商賈掏銀子,大人救了他們的命,卻讓大人得罪了許多人。
李滿福越想越悲憤,當即對陳硯表示,他必不會讓陳大人流血又流淚。
作為村長,李滿福要去動員村民。
陳硯並未阻攔,事實上他來此就是為了動員團建村的百姓,為他爭得一線生機。
他坐在李滿福的屋子裡,攤開自己平時記賬沒用完的紙張,研墨,下筆,寫下自己的絕筆信。
雖是來求助團建村,然他賭的成分是很大的,萬一馮勇等人一條路走到黑,不顧一切也要殺了他,那就要將此地走私與自己被殺一事都寫下來,隻要團建村的村民能逃出去,就算為他報仇了。
團建村的村民們激憤之際,陳硯寫完絕筆後,又謄抄了十多份。
他已經算是寫字很快了,可他一篇揭露此地的絕筆就寫了一千多字,即便寫個不停,到夜晚來臨之際,加上起先寫的那份以及謄抄的,一共也才十三份。
陳硯知道時間已經來不及,將這些信分給團建村的村民,男女老少都分了,就是為了最大可能將這些書信帶出去。
那些村民們接過陳硯絕筆的手都在顫抖,眼中的悲切仿佛要溢出來了。
被兩名錦衣衛帶到此地的陳知行哀求:“老爺您逃走吧!”
有兩名錦衣衛和陳老虎護送,或可逃出去,總比在此地等著強。
眾村民聞言,眼中都燃起名為希望的光芒。
他們也紛紛看向陳硯,期盼他能立刻逃走。
陳硯拒絕了:“我身為地方要員,不可擅離職守。”
隻要他離開鬆奉,言官們的彈劾就會接踵而來。
如此錯處,徐鴻漸必不會放過,到時候他就再無活命的可能。
留在此地,尚可搏上一搏。
災民們注定擋不住那些將士,他也並不想讓這些災民們為了他白白送死。
他能想到的兩全之法,就是讓這些災民逃,以此逼馮勇等人就範。
若輸了,那他就隻能身死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
拚的就是一條命。
萬幸他賭贏了,馮勇等人敗退了。
可馮勇等人撤退隻是一時被嚇到,待回過神來,必定還是會出手。
即便馮勇不敢出手,自會有彆人出手。
寧淮上下必不會讓走私一事傳出去。
想要保住自己的命,陳硯要走的路還很長。
陳老虎放下鐵鏈,將雙手的手背對著陳硯,甕聲甕氣道:“硯老爺必能活下去。”
陳硯抬頭看向天上的皓月與繁星,夜晚終究還是有光亮的。
“那就跟他們鬥。”
他陳硯必定是要活下去的。
陳知行從屋子裡出來,隨著一同帶出來的還有一瓶藥膏給陳老虎被燙傷的手掌擦藥。
到了此時,陳硯才看到陳老虎兩隻手掌燙傷得極嚴重。
剛剛太過瘋狂,陳硯並無心力去注意這些細節,此刻他卻是斂了心神,朝著陳老虎深深鞠一躬:“多謝老虎兄救命之恩!”
那鐵鏈是前任同知留下的,陳知行被告知要離去時,將家中一應值錢的東西裝箱,再找來生鏽的鐵鏈子綁在馬車上,帶著全部家當趕來南山。
在聽到外麵的馮勇叫喊著要殺死陳硯和團建村村民時,陳老虎眼尖看到鐵鏈,把帶來的棉被衣物等將鐵鏈包裹起來,再用油撒在衣服棉被上,待到那些將士們衝上山,而他的弓箭已經無法阻擋之際,點燃鐵鏈就衝了出去。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可鐵鏈燒起來是滾燙的,哪怕他抓了把乾草墊在沒有包裹衣物棉被的鐵鏈一頭墊手,依舊被燙傷。
若無陳老虎的神勇,那些兵卒也不會被嚇退,馮勇也就沒那般快撤退。
陳老虎不敢受陳硯這一拜,趕忙側過身:“硯老爺彆拜了,我怕折壽。”
他打起來時很勇猛,可他還是想多活幾年的。
在村裡吃了硯老爺一頓宴席,就要幫硯老爺抓官差,如今硯老爺親自拜他,那還得了?
陳硯想想之後的硬仗,決定還是不搞陳老虎的心態了。
陳知行詢問道:“如今災民們都離去了,我等該怎麼辦?”
這些災民本就是為了逼退馮勇等人才跑出去,如今馮勇退了,究竟是將人喊回來,還是讓他們出去報信?
這個問題實在有些棘手。
災民們繼續逃,大多數人怕是要被抓,一旦被抓住,寧淮的官員看到陳硯所寫的絕筆信,必定會將所抓災民殺了。
或許那追捕會更凶殘。
若是召集回來,下次來圍剿南山的,恐怕就不隻馮勇手下這些人,今日這一招到時候就不能再用了。
對陳硯而言,讓那些災民逃出去是最有利的。
一來寧淮上下去追殺災民,隻要有一位災民沒有被抓到,他們就不敢殺陳硯。
若真有災民逃出去,為了證明陳硯是誣告,他們也不會殺陳硯。
可惜他陳硯不是梟雄,做不到用幾百條人命來換他一個人的命。
何況這些人還是為了他而將生死置之度外。
陳硯笑得輕鬆:“既然敵軍退了,大家也該回來了。”
他扭頭看向陳老虎層層包裹的手:“老虎兄還可拉弓嗎?”
“可。”
一支橫在另一支劍頭處,用繩子綁好,點燃兩個箭頭上浸滿了油的布料,朝著半空射去,兩團火雖被風吹得小了許多,卻依舊堅挺沒有熄滅。
這就是陳硯與災民一早商量好的“歸來”信號。
因射得高,四麵八方都能看到。
待到後半夜,團建村那些災民們各個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他們本是拚儘全力往林子裡衝,等看到信號時已經跑出去很遠,等折返回來,一個個都已經筋疲力儘,擠一擠躺在地上就睡。
李滿福卻睡不了,因為陳硯將他領到了今日所站的半山腰,一開口就問:“滿福叔,鬆奉走私一事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