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聲音落下時,另一個聲音響起:“女子入祠堂,這是要壞了我陳氏一族的根!”
眾人齊齊望向說話的陳癩子。
那一雙雙激動的雙眼同時落在陳癩子身上,陳癩子心頭一顫。
這些日子族人幾乎都是繞著他走,以往有口角的人家更是縮著尾巴做人,連族長都對他諸多容忍,早已飄飄然的他很快鎮定下來。
他自認是族裡最有出息之人,結識的大大小小官員不計其數,就連秦縣令他也不太放在眼裡,族人們本就該聽他的。
女子入祠堂?
哪有這樣的道理!
族長早已猩紅了雙眼,此時站在祠堂之上,便遙遙往陳癩子方向一指:“將他丟出祠堂。”
族人們早忍耐夠久了,族長開口,離陳癩子最近的族人紛紛動手去拖陳癩子。
陳癩子掙紮大喊:“我與府台大人交好,你們敢對我動手,我就叫府台大人收拾你們!”
族長怒道:“堵住嘴丟出去,再不準他入祠堂!”
陳癩子的嘴立刻被堵住,眾人或拉拽或推搡,祠堂內鬨成一片。
更有被陳癩子欺壓的人借機下黑手,讓陳癩子痛苦不堪。
陳癩子被丟出祠堂,眾人再次回歸祠堂。
族長正對眾人而站,目光掃視眾人,一派威嚴:“我族出了位三元公,這是祖祖輩輩攢下來的功德,如今就報在三元公一人身上,我族榮光也全係他一人之身。從今日起,我族誓保三元公,隻要我族還有一人站著,就不可讓三元公被人動一根汗毛!”
陳族長從小讀書,經過多少艱辛方才考中童生,自是知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如何艱難。
隻要族中出位舉人,就可讓全族改換門楣。
陳硯祖上出過一位知府,全族便興旺了近百年。
那位知府當時是二甲進士出身,可陳硯呢,考中的乃是狀元郎,是第一甲第一名。
不止如此,還是三元及第,就連那牌匾上的字都是天子親題。
前朝三元及第者隻兩人,黃觀在靖難之變中投江殉國不必提,而另一位三元公商輅,曆經三朝,官至內閣首輔。
大梁朝曆經六十年,頭一位三元及第者出自他們平興縣陳氏一族,此乃無上榮光。
莫說陳癩子與府台大人結交,便是陳癩子與首輔大人結交,他全族也必要保三元公,給足三元公榮耀!
祠堂內眾人眼中儘是瘋狂之意。
隻要三元公不倒,我族必興!
便是喪命又如何?
族譜自會記下為族犧牲者之名,供子孫後代叩拜!
“迎三元公之母!”
族長高唱,聲音在祠堂激蕩。
族中四名青壯被選出,將一張木椅綁在兩條大竹竿之上,由四人抬著前往陳得壽家,將柳氏請上坐,抬著前往祠堂。
柳氏坐於抬在半空的椅子上哭成了淚人。
全村的老少婦人儘皆出來張望,看向被抬著在半空起起伏伏的柳氏,眼底無不流露出羨慕之色。
自古祠堂便隻有男子可入,女子隻可留在家中乾活,照顧老幼,靜待家中男子祭祀歸來。
而此刻,柳氏因生了個有出息的兒子,竟會被抬著進祠堂!
村裡的婦人們腳步仿若有了自我意識,跟著被抬著的柳氏一路走著。
她們臉上是笑,是渴望,更是期盼。
還有人特意跑去找盧氏:“你三兒媳被抬到祠堂去了,老太太您也跟著去吧,您是三元公的奶奶,也能進祠堂!”
盧氏老淚縱橫,卻坐在門口的石墩上動也不動,還啞著嗓子道:“她能進祠堂,那是她會生,我又沒生出三元公的兒子,我一個老婆子去湊什麼熱鬨。”
這大喜的日子,她可不能去鬨騰。
她的金孫真是寶貝疙瘩,都中了狀元郎了。
她不進祠堂又能咋,照樣是三元公的奶奶!
嘴上雖是這般說,在柳氏被抬著經過她屋子門口時,盧氏還是高高興興地跟了上去,和村裡的婦人們一同將柳氏送到祠堂門口。
柳氏被抬進祠堂後,盧氏倒也被婦人們推到第一排,夠著頭往裡看。
祠堂從裡到外站滿了大大小小的男人們,她們站在外麵也看不到什麼,可她們就是看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隻因今日,一個女子因兒子被抬進了祠堂。
她們不知,柳氏不止進了祠堂,還與陳得壽分站族長左右,與族長一同跪在先族們麵前。
族長近乎嘶吼:“陳氏後人陳秉言在此敬告先祖,我陳氏後人陳硯,陳得壽與陳柳氏之子連中三元,願先祖護佑三元公官途順遂,願我族從此改換門楣,興旺長久!”
旋即便是重重一磕,額頭在地上發出“砰”一聲響。
族長好似不覺得痛,又是連磕兩下。
三叩首後額頭始終貼著地麵,並不起身,
陳得壽帶著柳氏也跟著對先祖們連磕三個響頭,其餘人也紛紛跟隨,仿若風吹麥浪。
外麵的鞭炮始終未停,祠堂門口煙霧繚繞,卻是驅不散的喜氣。
如此喜事,自要搭台唱戲。
戲台建好,陳族請了戲班子來唱了一個月大戲,流水席擺了十天,各家外嫁女從開戲前一天就被請回娘家,一直住到戲散場那一日方才回婆家。
在大梁朝,外嫁女除逢年過節,輕易不可回娘家,更莫提能在娘家住月餘。
而陳家灣不僅這般乾了,還讓那些婆家與有榮焉。
出去一說,他們家的媳婦與那陳三元是同村同族,外人就要羨慕吹捧一番。
陳硯雖未經曆,聽之也是心潮澎湃。
他中狀元時雖也欣喜,遠不及此時歸鄉激動。
馬車離鄉越發近了,已能聽到鑼鼓的歡慶之聲。
隨著聲音越來越大,陳硯已能瞧見路上站滿了人,草地上鋪了一層紅布,從一裡外一直到村子裡。
陳硯此時再無法坐馬車,讓陳老虎停下後跳到地上,大跨步向前。
族長遠遠瞧見了,大聲道:“三元公到了,放鞭炮!”
原本的鑼鼓聲更大,紅布兩側的鞭炮被點燃,劈裡啪啦聲不絕於耳。
族長領著眾人迎上陳硯。
“三元公可算歸鄉了!”
陳硯握住族長因激動而抖個不停的手,喉嚨竟也梗塞起來,他壓下心中的激動,朗聲道:“族長,陳硯回鄉了。”